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镜中梅》作者:离歌袅袅 文案: 故事简介:七言版 一朝穿成国师女,十年寒窗孤身寂; 次次暗杀不遂意,回回得救满桃花; 末路亡途遇男神,忍痛抹泪又辜负; 毒蛇姐妹舍命赔,含血堕为九州神; 千疮百孔毁天地,报得心中千刃仇; 青丘公子不相弃,放下一切却相离; 为爱抢婚镜中吻,回首再顾落梅花。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快穿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璇凝,淮止离(容尧),涂山琋 ┃ 配角:风夙,楚连城,慕婷,云裳,曲流桑,慕渊,永安王 ┃ 其它:顾笙,杜钰,玫青瑶 ==================   ☆、楔子   在此给书迷们统一说明一下,此文系属穿越、神幻、宫廷、江湖、复仇,深情虐恋高虐,高甜。看前面部分的朋友们可能会有此文是轻松文艺范的错觉,我友情提示,还是提早备好纸巾嘛,我封笔已久,也换了笔名这次纯粹是为找虐再次拿起笔,毕竟我更适合当个后妈。   此文非宫斗,宫斗爱好者慎入。   其次,男主不唯一,镜子们喜欢谁可全凭自身喜好,思君不怎么倾向傻白甜风格,也许会显得此文些许阴暗。从清新风到重口味,除了儿女情长,还会有君子之交淡若水、甜汤毒酒姐妹情、毁天灭地仇恨心,最后是放下一切真正为自己而活。至于结局是悲是喜还得看看哪位男主呼声最高…   关于女主,其实是她身体有两个魂魄.其中一个只是暂时被封印了。至于涂山琋和女主前世的情缘,实在想看的话思君只有在番外给大家讲述了,至于我是青丘党还是阁主党…阁主的爱太隐忍了…咳咳,我当然是不会透露啦…另外,有人觉得结局太悲了受不了所以思君重新改写了一遍,累得我…   *****************   剧中主角台词截取:   “每当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   ………………   “三世轮回,你是我等待百年的执念.”   ………………   “既然设了局,自当入局。”   ………………   “我都觉着自己犯贱,太后和父亲让我杀你,而他竟然逼我救下你才愿娶我!”   ………………   “我的愿望,是你。”   ………………   “你要记得,就算世间只剩下你一个人,也不要辜负自己。”   ………………   “我以为…你还在我身旁……而如今…我却再也想象不出你的模样。”   ~~~~~~~~~~~~~~~   此处简单做个女主前世的前世的具体介绍 (摘自正文)正文请从第一章开始看。   亭中人手握玉笛,薄唇轻启。眉似空山之墨,唇似二月梅花,青衣坠地,纹钿斑驳,黛发纤长,轻垂而下。   “我想给姑娘说个故事,姑娘可愿听上一听?”   他瞭望茫茫大海,思绪翻飞,款款道来……   :   上古曾有这样几大氏族:青丘族、轩辕族、葛天氏、浑沌氏、阴康氏、无怀氏.   三千年前上古翼国有一圣女名为墨劫。她是葛天氏的帝姬,世代守护古翼国的盛世安定…   直到有一天,墨劫爱上了古姜国的战神龙阳。翼、姜两国开战时期,龙阳利用墨劫盗走了翼国的镇国之宝:九宫珠。   翼国大败。   事后墨劫被龙阳舍弃,叛国的她被族人捉拿,翼国帝君下令用天火将她活活烧死。   墨劫怨气深重,灵魂经久不散盘旋于翼国上空不愿离去,龙阳愧疚了一百年,最后用神器九宫珠吸收天地邪念塑造了一副身躯,让她的魂魄得以寄居,从此天地间出现了一个毁天灭地的九州堕神。   她以九宫珠续命,渐渐走火入魔六亲不认,后来她误杀了龙阳,并用堕神的力量灭了姜、翼两国。   她被天下人舍弃,早就心魔难消,成为天煞孤星。上古神族为了拯救人界,派出青丘族帝君涂山远,轩辕族帝姬白泷,无怀氏长老君罡和其他氏族的各个将领去溟海决战墨劫。   墨劫同众人苦战十天十夜,当时的人间生灵涂炭,昏天黑地,山洪爆发,地震不断。真真如同被宇宙遗弃的修罗场…   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墨劫陡然清醒,亲自毁了九宫珠,九宫珠碎成千万片遗落人间,而后散尽千年修为,在溟海万米高空魂飞魄散,险些灰飞烟灭。   从此接连三月,人界的天空下着血雨,刮着腥风,分不清白昼与黑夜……青丘医仙涂山琋动了恻隐之心私下保住了墨劫最后一缕幽魂,送入轮回,天煞命格,她注定世代波折凄苦…   下一世,她能否改变命运?能否冲破黑暗的枷锁?能否放下仇恨恩怨?能否得到爱情?又或者再次成为墨劫,毁天灭地? 一切尽在《镜中梅》   ☆、初到沧浪   北凉慕朝,冬,沧浪仙山。   凉风习,云月翩,薄雾冥。   玉阶已然生出白露,久夜的露水蘸湿了众人的罗袜,挑灯夜行,孤山远景。   三日前自晨曦从北凉皇宫太学府出行的一众学子们头顶夜幕,人手一只皮纸吊烛灯,背后系着青布帛包,相顾无言。   诺大的山谷脚下传来阵阵踏土折枝的声响。   璇凝觉着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一个学生似乎踩到什么东西,顿时破碎声传入众人耳边。   “啊!”   “怎么了?”   另一个人停下看着他。   “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怕甚?我来瞧瞧。”   说着他拽着衣服蹲下身。   “哦~我晓得了”   “什么啊?”   “看起来是死人头颅,啧啧就这么给你踩碎了。”   “啊啊啊!”   璇凝捡起一颗小石子准确无误弹中那人的额头:   “shut up!他骗你的!”…………   ~~~~~~~~~~~~~~~~~~   学子们迎着寒气,却不时用手绢擦擦额上细珠,虽至立冬节气,但凡走过十多里路的人难保不出点儿汗。   太安静的地方最是诡异,璇凝禁不住这样想着,默默走在队伍中央。   “阿凝,喝口水罢?”   璇凝瞧着从前面依次递过来的水囊,转手甩给身后的人:“接着。”   身后人喜形于色…   “秦夫子,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本皇子腿都快断了。你说这乌漆麻黑,不见五指的地方,万一窜出十几头狼,我们可就麻烦了”。   说话的男子约莫十九岁,模样俊朗又带着几分洒然,正是北凉国六皇子,慕渊。   这个人很阳光,爱耍些嘴皮子也自恋了一点,其他倒是还好。   可是让璇凝无语的是他就像个影子,甩都甩不掉。   最前方引路的秦夫子单手抚上胡须,闻声回头望了望。   见得那人挂着满脸的幽怨,深沉沧桑的声音轻叹:“快了,快了,十一皇子,再忍耐片刻。老夫也是许久未去拜访风掌门,指不定真绕了些许路,见谅见谅…”   而后尴尬笑笑,继续向前行去。   乘马车整整三日才到达山脚处,而上山的路途却也是极其劳苦,树梢和黏土上沾满白露银霜。   众人顺手采摘了许多奇花异果和珍稀药草,这让沉迷于研究无法自拔的廖太医心中畅快不已。   也许实在受不得偏静得诡异的气氛,慕渊撇撇嘴:“我说,我们这些男子倒是不惧这些个劳什子,只是有人天生胆肠发育不全,本皇子是怕有人会骇得…”   一路就他最是聒噪,璇凝使劲戳他后背。   他回头瞥见身后的璇凝,那似夜色般沉郁的眼色,此刻却带着威胁的意味,让他身形一抖。   他立马识趣闭了嘴,硬生生咽下未出口的话。   众人见状,皆笑着摇摇头。   “慕渊,不必担心,沧浪山是座仙山,想必不会有那等凶物。”   璇凝闻声,继而遥望后方,一抹墨中泛白的身影在夜色中微显单薄,宽袍广袖在凉风中隐约飘荡。   那摇曳的烛光跳动在他的衣袍上,清朗如斯。黑眸如水,恬静无波,墨色长发衬得他面如白玉。   曲水流觞灯前雨,墨笔千书檐花蔌。   这是北凉国左相曲归愿之子:曲流桑   此时的十一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你看什么呢?”长长的队伍中央,有墨中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着实是段坎坷的上山路,途中少不得机关密术。   但由于国师提前送信知会了沧浪掌门,明言太学府中学子们将到贵派历练两余月。   所以这沧浪山的机关早已经关闭了大半,安全起见,每人一套护身器。   饶是如此,一路护送的机枢大师鲁伊只有一人应对,仍显得棘手。   约莫一柱香后,众人终见到明明恍恍的光,皆会心一笑。   璇凝停驻脚步,抿抿嘴。   由几千颗夜明珠分批做成的几百盏夜明灯,遍布了整个沧浪山。   她早听过父亲说过,这沧浪山历史悠久,风景绝佳,美中不足是四季微寒,海拔稍高,却是实实在在习武修真的风水宝地。   众人到达了正大殿——晨夕殿,一个个早累的不成形貌,好在大家都没有什么高原反应。   个个儿都是皇宫里娇生惯养之人,哪里吃过这等劳苦?   索性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风范,就着硬滑的大理石地板坐下歇息。   璇凝戳戳慕渊:“有这么累么?”   他回眸瞪她:“你说呢!”   秦夫子自是先礼貌地走去附身行礼,同在此等候多时的风掌门寒暄一番。   沧浪派掌门风觉站在大殿中央,一袭广袍黄衣,头戴玉冠,端正的五官,眼角的淡纹诉说着久经世事的沧桑。   瞧着大殿中的学生们,略微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突然停住,心中突然一凛,而后瞬间恢复常态。   风觉双眉微挑,对着秦夫子淡淡道:“想来左边那姑娘便是国师杜钰之女,杜璇凝了吧…呵…还真真是与国师几分神似。”他礼貌冲着璇凝点点头。   璇凝恭敬起身,大方行礼,点头示意:“风掌门。”   这时有二十多白衣弟子瞬间出现在大殿,现身招式如出一辙。   若不是模样不尽相同,真会让人以为这是远古的□□术。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拱手:   “各位远道而来,顾某未能下山相迎,已是失礼,现下天色已晚,我已命人备好各位的房间,各位随我来。”   顾笙淡淡道,右手做出请的手势。   想来,这个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沧浪二弟子,顾笙了,举止谈吐确实不错。   修真之人多少有那么点样子。   诸事落定。此时北凉国师之女杜璇凝正沐浴在浮沉轩旁小木屋的温泉池。   股股泉水犹如盛开在水上的花朵,永不停歇地创造水中画卷。   这沧浪山的水流日夜不息地从山缝中淅出,涓涓滴滴,汇成细小的清流,从乱石丛中穿过,从山崖上跌落,曲曲弯弯,终于汇聚于此。   寒山凉薄,此刻却是温水环身。   璇凝相当满意,这地方简直了。   想来这沧浪派的弟子们倒是生活得如鱼得水。   前世的她也是相当喜爱泡温泉,大学时常常被室友拽去香海居偷瞄帅哥…   想想在这不知名的朝代寒窗十年,好不容易熬到此届太学府学生毕业前期,着实让她再次感受了一遍做古代学生的滋味。   璇凝嗅着新番的泥土气息,夹杂着浓郁的桃花香。   她捧起池中点点花瓣,仰头闭眼敷在脸上,汤泉泉水沸且清,微波细浪流踪峥.   想起十年前那次刻骨铭心的事,她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淡淡悲戚。   ———————————————————   她本是二十一世纪里,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但从小到大霉运缠身。   2017年夏,在一次峡谷漂流过程中,她乘坐的漂流船在一处落差很大的险要地带翻了。   很不幸……当时她被狠狠甩出去几米,脑袋砸到了急流里的尖石……   再次睁开眼,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刚开始她顶着一个八岁孩童的身体,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她也长成了少女……   环境天翻地覆的变化,物非人亦非…没人知道她整整用了一年才爬出心里的沼泽。   ———————————————————   慕渟端着楠木板缓缓下水,楠木板贴浮在水面,上面放着一壶小酒,两只青玉白瓷杯。   璇凝看了她几眼,肤如凝脂,面色桃红。   瀑布般扑散在水面的青丝,嫣红花瓣点缀其间,绘出一副水墨印花图。   这是太学府与她一起长大,同窗十年的舍友兼闺蜜,北凉珠玑郡主慕渟.   慕渟轻笑着慢慢靠过来,在璇凝耳边压低声线轻声呢喃:“阿凝,还有一个月就是流桑十九岁生辰,我送什么给他好呢…桃花扇?……不行…太俗了…白玉簪?不行…送过了…”…   “什么都行,他开心就好”   璇凝偏头扫了一眼浮木板上的酒壶,下一刻将自己完完全全沉在水里。   溅起的小水花飞落在慕渟的脸庞,顺着颊边缓缓滑下。   北凉第一美人杜璇凝,浅白沙衣,水中的她像是镜子里晕出的白梅,让人看不真切,水面蒸汽萦绕更显得格外虚幻…   片刻后,璇凝浮出水面,双手搭在慕渟的肩膀上。   她一本正经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渟儿,你明明比我更了解他,却每次都来问我。既然如此,你就送他一张手绢好了,至少这玩意儿可以让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慕渟嘴角微微上翘,不搭话,而是将酒壶拿起,慢慢斟了一杯酒,转手递到她面前:“就听你的,阿凝陪我饮一杯可好?”   璇凝丝毫没有察觉,方才她沉入水中时,慕渟不动声色地将发间簪筒取下,迅速将粉末和入酒壶…   璇凝似是有意无意扫了一眼酒盏,懒懒地,看似不经意间道:“这泉水偏烫,我本已泡得醉醺醺了,就不陪你喝小酒了。”   她没有看到慕渟眼中莫名的笑意,头也不回离去了…   ———————————————————   与此同时,南楚国,琅琊谷,镜中阁。   “阁主,如你所料,杜钰果然下令将太学府众人调往沧浪山,如今差不多已经到达沧浪派地。”   “如此……甚好。想必永安王已然是坐不住了。”   “杜钰行事向来扑朔迷离,他这般作为,是为何?”   “不为何,只是保护她的女儿罢了。”   “…他不怕引人怀疑么?我不明白。”   “此事不难懂,胡太后早对国师起了杀心,仅凭国师的江湖势力如何能与朝廷较量。而此时,正是永安王笼络人心的最好时机,故而主动作为,占得先机。”   “原来如此,阁主接下来可有打算?”   “这回,我得亲自去导一场戏。”   ———————————————————   再睁眼,窗外天已是半透明色。璇凝转头望见檀木桌上的大漏斗,已经落下五分之四,这说明现在是辰时了。   再舒服地翻个身,枕边是那张姣好的,熟悉的容颜,匀称的呼吸绕在耳边。   她们小时候就常常一起睡,早就习惯了。   璇凝轻轻坐起身,望着窗外的浓郁翠绿,凝听山间雏鸟的低鸣…转过身为慕渟盖好丝被。   她享受着这份自由,至少此刻,她们之间没有权谋,没有诡计,没有猜疑,没有防备。   璇凝缓缓舒了口气,思绪翻飞。有青叶乘风飞过窗棂,托起一滴晨露,停驻在她的肩头。   她浅浅一笑,自然而然伸手拂去…   看看自己手,右手的中指没有前世常年执钢笔磨出来的硬皮旧茧,古人都是用的毛竹笔,这双手还算娇嫩平滑。   ☆、人皆尧舜   坐享了几日宾客的待遇,也是时候加入训练了。   沧浪山是北凉十大名山之一,冬月霜雪纷飞,秋时夕阳似火,夏日乔木流瀑,春来万花飘香。   沧浪派是武林脊柱,是唯一与朝廷江湖都挂钩的派系。   上下六十届弟子,三年一次招揽学徒,时至今日,风掌门风觉是第八代掌门人。   那时璇凝并不知,多年以后她会对这里生出海般深重的羁绊和怀念。   璇凝环视着檀木屋,隐约能嗅到淡淡的紫檀香。   不同于皇宫内的熏香,自然而清淡。   屋子不大不小,大理石地板,紫檀木墙面,茶竹天花板,红玉石茶几与凳子。   楠木床上是悬挂的浅紫色纱帐,凤凰戏海图的屏风。纯白软绵蚕丝被。   这是沧□□弟子的栖息所:浮沉轩   刚刚起身,身着裘衣,走到竹架旁,将外长往身上一批,清美高雅的气质瞬间如泉水流了出来。   任由长发披散,款步走到桌边轻声坐下,提起玉壶,拿起杯子倒水喝。   “咚咚咚…”。不轻不重、不紧不慢的敲门声闯入耳内,璇凝懒洋洋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白色丝袍的女子,衣裙素净又淡雅,里外三层,神情寡淡,然面容清秀,发饰简美。   风夙腰间配一把青玉剑,双手捧着厚实的衣裙。   她先一步开了口:“姑娘,师姐命我给你们送来沧浪弟子的衣装,请两位姑娘换好后随我来,这里有备套,若是不合身可以换。”   璇凝微笑道谢,请她进屋坐等。   床边的落地折叠式屏风,足够挡住卧室光景。女弟子端正坐在那厢。   这厢,璇凝叫醒了慕渟,迷迷糊糊下换好了衣服。   “你叫什么名字?”璇凝问道。   女弟子甜甜一笑:“我是沧浪派的小师妹,风夙!”   原来是风掌门的女儿。   很快,三人一路穿过长廊,踏过睡莲池上青石板路,来到了供女弟子洗漱的清水院。   洗漱完毕以后,一众人来到了回味居。   回味居是沧浪派的食堂,门外一片白桃林环绕。   回味居四面透风,可以容纳千人。桌椅雕工精细。   璇凝同慕渟领了食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打开精致的方形食盒,里面有琉璃碗盛的花豆玫瑰羹,冰陶瓷装的鸟蛋金丝卷,白玉杯中温牛乳,还有骨董盘中各种蔬果。   璇凝仔细品尝,暗中比较御厨和这里人厨艺的高低…   正四处张望的十一皇子慕渊眼尖地发现角落的两人,一手端着食盒,一手使劲拽着一人的衣袖,飘过来坐在璇凝面前。   奈何璇凝低头吃的太认真,没有注意到他,或者压根不想理会。   他向着一边的慕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慕渟了然看了他一眼,忽然瞥见他旁边的曲流桑,心中莫名颤了一下。   慕婷腼腆地看着他笑着点点头,那人也回礼点头,目光回到食盒上。   十一用筷子悠哉地夹走了璇凝碗中一只金丝卷,璇凝勺子一顿,抬起头瞪着眼前人:“你敢抢我吃的?”   “就抢,不服你打我!”   璇凝一脚踩过去,也不知是谁的脚,她笑咪咪地狠狠□□着…   “你这暗暗使劲地是在作甚?”   “踩你啊!没感觉吗白痴!”   “是吗?还真没…”   余光突然扫到一抹灰白身影,一张清俊苍美的脸,唇边隐约的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咳嗽。   曲流桑!也在这里?   敢情她踩错了人?尴尬…   她轻咳一声,端起食盒洒然起身   璇凝默默离去…   慕渊厚颜跟着…   4。 背后危机   璇凝早在两年前就发现慕渟思慕曲流桑,也总是明着暗着为两人推波助澜,结果貌似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慕渊在后面嘁了一声:“本皇子是想帮你保持身材!否则看你以后能不能嫁出去……不过没关系,实在没人要的话,我便勉为其难…”   将食盒递给浣工。璇凝转过身看着他,偏头莞尔一笑:“你知道松下为何没有索尼强吗?”   慕渊疑惑地睁大眼睛,卡住喉间的话,努力思考后,还是一脸茫然:………   曲流桑:…………   慕渟:………   周边弟子甲乙丙丁:…………   早饭后,所有弟子在灵烟台以西集合,人数接近一千。   灵烟台占地五百亩,是沧浪山最大的平地,练剑专区,周围的山,是练习轻功的福地。   璇凝闭上眼,任凭柔和的冬日暖阳铺在脸上。   风觉在百步阶梯的高台上俯视整个灵烟台,秦夫子和鲁伊师父同样在上边看着众人。几乎所有弟子都到齐了。   听人说,十几天前,沧浪大弟子容尧被风掌门单独派出外出做任务,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回山。   早在一年前,璇凝听父亲说起过沧浪山的大弟子,此人武功实在了得,赋有惊世之才,却不愿入朝为官,甘愿隐匿于江湖。   这个人身世成谜。   话说回来,容尧在江湖的声望确实很高,却屈尊于沧浪弟子的身份,难保不招人怀疑。   但换个角度想想,既然能成为风掌门的首座弟子,想来为人应该还算清白。   璇凝回过神,眸光微荡。呵…有机会她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陆续领到自己的剑,只是碍于新手的身份,太学府的学生们都只是领了木剑,哪里提得起正宗弟子们手中的玄铁长剑。   璇凝凝视着手中木剑,用手指感受剑身的雕纹。   她看着沧浪派最年轻的长老刘坤将太学府众人带往另一处习武…   她心中太多心事,望着眼前的景象,她丝毫没有兴致。提着剑,径直朝人最少的方向走去…   风觉眼眸微动,却并没有叫住她。其余人见掌门不动声色,也不好说什么。   踏着晨露,遥遥听见了潺潺水声。这里有些清冷,山头上可见有雪水融化滑下,不知流向何处。   阳光洒在青石上,泛出层层光晕,璇凝走了很久。   再往里走,有飘飘洒洒的桃花瓣,流水柔柔,晕出了烟波千层丹霞,浮光依旧。   花落翩翩,落下了嫣然点点,静影沉香浅;数朵娇颜,映出了轻盈几分淡雅意连绵。   璇凝终于放松心境,索性三步并两步。   桃林深处有一座石床,旁边有个石色小矮几,上边还有一盘糕点。   周围的桃树下垂着秋千,光线温婉,一地的花瓣衬得此处胜过仙境。   她的眼眸转了转,没人。   她荡起了藤条编制秋千,衣裙随风上下起落飘渺不定,若是能一直留在这儿该多好?   苍天醒转,命运的□□开启,在这沧浪山,她第一次遇到了他。   ☆、一见倾心   璇凝颇觉着有些无趣,索性到处走着.   桃林尽头,可见一道高耸不知通往何处的青石阶梯,山风卷着松涛,像海洋的狂澜   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   空气丝丝清冷,却荡起了千千思绪。   寒风呼啸而来。那肆意、狂妄的呼啸声中夹杂着一丝凄凉,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无奈与悲痛。   璇凝踏着石阶,款款而上,路边青草沾湿了她的裙角,她想家了。   她知道,父亲在保护着她。她也知道,一场阴谋将如狂风暴雨般肆虐而来。   百步阶梯的尽头,是一片冰天雪地。路面是□□,周围没有丝毫草木生命,这是一处极高的冰崖。   周身都是一片晶蓝。天幕依依,叠云翻涌。   这里当是世界的尽头,亦或是久违的天宫。   不晓得这万里云海之下又是怎样的一番   璇凝慢慢走到崖边,抽出袖中匕首狠狠插入冰面,抓着刀柄俯身而下,双腿在崖边悬空。   她觉得自己坐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小时候在宫中遇到过三起刺杀,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从此便让她有了袖里藏刀的习惯。   回想起在宫中十年,表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波涛汹涌。   只是,国师与皇帝不和的事实朝堂众人皆知…若不是…只怕国师如今的处境会更艰难…   战局已定,不攻,自破。   她思索得过于入神,殊不知身后一路尾随的一人注视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终于悄然靠近。   那人缓缓抬起手掌,明若晓溪的眼睛渐渐散去了原本的挣扎之色…   许是听到了衣角翻飞的声音,璇凝漫不经心头也不回地问:“慕婷是你么?”   但是下一刻,一股狠狠的推力瞬间让她的身体滑了出去…   她滑出天际的一瞬,猛然扯住匕首,身体重重悬挂在崖边…   “你是谁!”璇凝惊怒瞪着戴着斗笠的人,一手艰难地吊着整个身体,只觉得手臂发麻。   那人抽出腰间的刀,就要砍掉她的手臂,璇凝眼疾手快再不犹豫瞬间放手……   她完全能相信,既然是置她于死地,那么那人绝对有胆子砍断她的手…   “卑鄙!”她怒吼一声。   面朝上背朝下,极速坠落中她瞥见了推她的那个人戴着长长的白色斗笠。   她站在崖边像极了白鬼修罗,根本看不清脸,但是那种感觉… 对,是个女子。   失重的感觉让她头晕目眩,心跳加速,无力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崖角,无情的风将她的发丝和衣裙吹得沙沙作响。   皮肤似被割得生疼,完全有些呼吸不到空气。她的身影如同飞蛾扑火般,青丝风中凌乱。   冷静!必须冷静!   落下云层后,衣服已然潮湿。她转头向下望见一片冰湖,心中舒了一口气。   人生在世,总要乐观一点,至少不是陆地,还有几分生还的可能。   然而下一秒,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不会水……   她并没有心念成灰,把主意打到右手紧握的木剑上,希望这把剑的浮力能撑过她上岸。   绷紧神经,冷静地等待落水的一刻。   风声太大,听不见其它声音,天突然变得很高,好像再也触摸不到。   内心没有惊惧,脑海里浮出过去的生活痕迹,她也是舍不得这个世界的。   静静感受风在衣角擦出的声音。   却突然觉着腰上一紧,一股大力瞬间托住了她。   狠狠下坠的冲击力缓解不少,尽管如此,还是在急速下落。   她赶紧望向身边人。那一刻,她只觉得世界静止了,而她的思绪凝固了。   这个一瞬间,璇凝仿佛听见了全世界震动的声音。   那时的她不会知道,这张脸,将会在以后的无数个孤冷夜晚中,缕缕浮现。   修长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墨色细眉,狭长柔软的眼,琥珀色深邃似海的眼眸,清澈沉寂,没有一丝波澜。   他似凝视着怀中人,又似望穿一切。   高俊的鼻梁,嫣红透着嫩滑的薄唇,白皙清瘦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他的墨发带着光下泛起的蜜黄,没有梳挽什么发髻,只看见他的脑后有一支碧玉白梅簪。   两边额角偶尔有几缕青丝滑过璇凝的脸庞,他宽敞轻滑的衣摆在风里摇曳…   衣袂翻飞,绽如白梅,以清冷的姿态,独立于尘世之外。   5。 鱼香暖暖   见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绝美的侧颜在水天交加中有些孤伤沉寂之感。   白衣荡,墨发扬,天清水阔云纷芳。   清冷魅颜下却止不住冷水般彻骨的淡漠。   澄澈,冷寂,让人哀伤……   璇凝忘记了他们还在生死边缘。   下一秒“噗通!”的巨响,薄薄的冰面碎裂开来。   双双落入水中,砸起万千水花,翻涌的水晕一圈一圈荡开,刺骨的湖水。   倒是没有什么痛楚,璇凝只觉得大脑意识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湖水抽空,只剩下一片空白…   水中的他,衣袍荡开,像一朵盛开的白梅。   他拦住她的腰,她看着他的眼睛忘。两人不再下沉,很快浮出水面。   他借助水面的木剑,内里汇聚丹田,左手一拍,竟然就此跃出水面,就算是全身湿透,运起轻功也是毫不费力。   两人在水面如履平地,起起落落中似两只飘飞的白蝶,划出缕缕轻烟。   上了岸的璇凝瑟缩在湖边,冷得颤抖,男子静静站在她身边。   “你是沧浪派弟子?”那碎玉般的声音闯入璇凝的耳朵,化作涓涓细流滑入心里。   她一征,顾不得严寒,努力站起身,抬头看着修长略显纤瘦,澄净清美的他。   他身形没有一丝抖动,仿佛是个天生感受不到寒冷的人,只有唇瓣稍微苍白一点。   看了看同样湿透的衣服,瞥见他玉色腰带上系着的紫玉佩刻着一个尧字。   璇凝心下明了他的身份:沧浪派首座弟子:容尧。   见她眯眼看着他,久久不语,他一改面容,笑吟吟地直视她,柔声道:“姑娘莫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说完容尧轻笑一声,转身离去。璇凝终于回过神了。   这人说这些轻浮话时脸不红心不跳,真真有水到渠成之感…   璇凝这样腹诽,把贴在脸上的湿发向后一撩,揪了揪裙角,快速跟了上去。   璇凝跟着他走到一个山洞里,中间明晃晃的火光,架起了一顿柴,搭在木头架上横放了一把剑。   这时她看清楚剑身穿插着几条鱼,在火的炙烤下,剑身微微泛红,鱼肉散出别样的香。   璇凝的肚子很争气地叫了几声…   看得出那把剑是把名剑,剑柄是青玉石筑成,上面有梅花纹,隐约可见镶嵌了泛紫带蓝的玉珠。   剑身通体透亮,正中央是一竖镂空的图文,倒是与他的气质符合。只是……   璇凝啧了几声,叹道:“用这么好的剑烤鱼,你还真是随性。”   容尧自顾自坐在石椅上,一双纤长的手灵活地摆弄工具,眉眼微挑,琥珀色的眼眸转向她…   “乐意。”他淡淡说道,熟练地用小飞镖翻起一块鱼肚子的肉,用竹签串起来,一块接着一块,再转手递给她。   璇凝接过竹签,也不恼。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悄声嘀咕:“人长得好看就是任性。”   咬了一口,鲜美之气漫延迂回,萦绕鼻端,闻其香,心旷神怡;偿其肉,回味无穷。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鱼肚子的肉?”   他仔细挑出鱼尾里的刺,熟练地把所有鱼卸下来,装在一个精巧的小竹篮里。   而后他缓缓起身:“就是觉着你傻傻的,给你吃其他部位怕你被鱼刺卡住。”   言罢他拿起剑,向洞外走去。   你才傻呢!她没有说出来,默默咽下。   璇凝见他走出去,以为他要丢了她离开,毕竟她是个路痴,若是不跟着,只怕她三年找不着回家的路。   也顾不得淑女风范满手鱼油,慌张跑过去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却见雪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黑色银色交错流动的梅花花纹…   他周身似乎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柔光…   他心疼地瞧着被弄脏的衣服,由于衣服很湿,鱼油很快在衣袖晕开了。   对上她审视中带着一丝恳求的目光,无奈轻叹:“我只是去湖边把剑清洗干净。”   璇凝不好意思地放开他,悻悻然咳两声。尴尬走地回去坐下…   容尧瞧着她尴尬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他很快就回来了,刚好看到她打喷嚏,火光跳动在她的脸上,像是繁星缀于白夜。他微微皱眉:“把外衣脱了。”   她闻言,轻声地噢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把外面两层湿衣服脱下,留了一层裘衣。   容尧转身离开:“三个时辰后我会回来。”   意思是赶紧把衣服烘干,人家衣服还湿着呢。   好在火足够大,她脱下裘衣,把其他两件穿上,又烘这件。   璇凝靠在石壁上都快睡着了,那人终于回来了,他一声不吭倒在墙边就睡了。   良久,她衣服都干了,容尧还是睡着.   “喂?”   …………   “不换衣服了?”   …………   “会感冒的!”   …………   “你睡着了吗?”   …………   “别装了!”   不理她?璇凝慢慢靠过去,见他面容苍白又憔悴,紧抿的薄唇褪去了颜色。   大着胆子摸他额头,居然发烧了…   也难怪,大冬天坠湖,穿了这么久湿衣不病的话也是稀奇。   撇了撇嘴,扯下他腰间带子,系在头上遮住眼睛,本不想这么麻烦,不就帮他脱个衣裳么。   可是以她的性格,脱着脱着铁定会自动睁眼。   颤颤巍巍伸出手,摸索着给他把衣服脱了,她从来没这样碰过男子,脱个衣服也笨手笨脚。   突然感觉手被抓住,璇凝一惊。   “你做什么。”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脱衣服啊…”她漫不经心道。   “出去。”   “哦。”   ☆、情窦初开   睁开眼闭上,再睁开再闭上,还是睁开眼。   璇凝偏过头,容尧睡在旁边。   她记得昨晚在洞口睡着了,掀开身上盖着的衣服,摇了摇他:“喂?”   顺手摸了摸他额头,不烫了。   目光下移,他已经穿戴整齐了。   趁着他没醒,轻轻抬手捏捏他的脸,不是她手痒,更不是想吃豆腐。   她仅仅想看看这吹弹可破的肌肤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说中那样嫩滑。   下一刻…   他懒洋洋睁眼看她:“逮着机会就占人便宜,这着实不大好。”   璇凝瞪着他,指着自己:“你是在说我吗?”   他笑吟吟地眨一下眼睛。   璇凝不理他,径自走出洞。   缘分所致,他本打算在芜湖歇歇脚,恰逢遇到有人坠崖,顺道救了自己。   虽说是在沧浪山山脚处,可上山的路途还是异常遥远的。   璇凝没有轻功,而他轻功极好,就直接扔下她自己飞了。   璇凝一边上山一边骂他,走到一半,眼前出现了三条岔路,可怜她这个路痴…   “容尧!你家掌门怎么选了这么个破地方!”   察觉到身边有人,她一看竟然是容尧。   还好心理素质牢实,他轻功真不是一般好,怎得像鬼魅一样无声无息的?   “你不是飞了吗?”   “我只是提前探路,这座山很复杂,走错就麻烦了。”   “那你折回来是…?”她笑眯眯盯着她:“良心发现了?”   “我是让你带路。”   “你不是沧浪派的大弟子吗!?”   “沧浪派的弟子就一定得熟识地形?”   她竟无言以对。   于是两个路痴折腾半日终于找到晨夕殿了。   众人皆以为是她私自下山。   慕渊见到她时松了一口气,下一秒他就一脸嫌弃地盯着她:“你不好生练剑跑哪儿野去了?”   慕渊虽是跟她说话,却牢牢盯着容尧。   璇凝有意瞒下被推下悬崖的事,看到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出现得这么快,她出事的时候一个都不在。   “不干你的事!”   “是不是这小子把你带走的?”   容尧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璇凝莫名有些火大:“那也不干你事。”   后来两个人大吵一架,惊动了秦夫子,果然是皇子的身份更金贵。   下午璇凝被迫给慕渊‘道歉’,关了门,把他揍得龇牙咧嘴,整得他够呛。   开玩笑,她还没给人道过歉呢!   是夜,璇凝把坠崖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慕渟。   慕渟表示深深的后怕,情之所至给璇凝弄了些花哨的点心压压惊,并且表示对容尧很是好奇。   当晚璇凝做了个梦。梦境中她回到国师府,却再也见不到父亲,母亲,管家林伯,还有两百多仆人。   诺大的府邸毫无生气,像是一座奢华的,被世间抛弃的乱葬岗。她惊醒,拍拍脸颊。   两天过去了,沧浪山众人皆知容尧回山,一时间女弟子们相当欣悦,练剑也相当勤奋,不过好像一直都很勤奋。   但凡事有因就有果,有果必有因。私自下山,理应受罚。   璇凝沉默半宿,堂堂沧浪山进了刺客不说,她是国师之女兼受害者,却还是被罚了去灵烟台跪着。   从早到晚一直跪着,且还没用午膳,着实跪得她两腿发麻,若是掌门不喊停,她就不能起来。   这些修真之人最是死脑筋。   天渐渐黑了,赤潮般的疲惫涌上身体。罢了,她想就地躺着。   月色微凉,正打算就这么睡一晚。这时,有个身影打着黯淡的灯笼,鬼鬼祟祟潜过来,她的眼眸暗了暗…那个人又来了么…   那人披着黑袍,帽子把脑袋遮住,还带了面纱。   璇凝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杀气…她想起身,膝盖一阵刺痛,毫无预兆地跌到地上。   那个人很快跑过来,迅速扶起她,灯笼止不住乱摆。   “阿凝,是我!”她压低声音:“嘘,别说话,听我说,咱们太学府的人都替你求情了,子夜时分我们就能回去了。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果然是出门靠朋友。   璇凝看着慕渟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着的莲子糕和桂花包,献宝似地对着她笑。   璇凝捋了捋她额边碎发,把灯笼挪到中央,微暗的光将她的面容映照得格外清雅。   璇凝拉着她一起吃,慕渟说不喜欢吃桂花包,璇凝就威胁她:“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慕渟拗不过她,还是乖乖咽了下去,璇凝知道她是怕她不够吃。   早在慕渟来的时候食物就冷透了,因为那是她酉时悄悄从回味居偷的。   未来的事谁都无法控制,日后回想起来,璇凝还是觉得那一晚的桂花包是她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包。   而很久以后,她的笑容时常闪现在生命倒影里,可是最后还是如雾般消散。   而那个笑容,就成为璇凝心中深深埋藏的一条湍急河流,无法泅渡。   那河流的声音,就成为每日每夜绝望的离歌。   她们枕着手臂,盖着黑袍,席地而眠,望着天上的皎皎月轮,阴晴圆缺。   两人互诉家常,很快就入了梦乡。   此时,一颗密叶梓树高枝上晃着一抹白色身影,琥珀色的眸子将场景尽收眼底。   随后,把玩了几番手中的玉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姐妹情深么…倒是有点意思…”。   每一天都在重复,上午练剑,下午就学吐呐和调息,听说可以变得耳目清明。   就这样两个月快过去了。   璇凝每天都将心事深深埋入心底,不让任何人触碰,一分一秒熬着,希望能早些回家。   这里支撑着她的是那三人的陪伴。曲流桑,慕渊,慕渟。   她们四个是结拜的兄弟姐妹,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与他们十年寒窗,同吃同住…这份友情,是她心中一片净土。   眼看就要及期了,却遇上了沧浪派一年一次的篝火晚会,秦夫子首当建议过了这个节日再回宫。   地点是沧浪山以西的追马原。那里盛产各种马匹,青青牧草,广袤无垠。   那是个绝佳猎马处……她想起前世的自己,是非常喜欢草原的。时间定在十二月底,也就是三日后。   得知有这个娱乐项目,太学府的人都表示很是好奇,原来风觉他夫人曾是西夷郡主,最喜欢篝火晚会。   夫人嫁过来后硬是立了这个节日。   听说风觉的女儿风夙也喜爱西夷歌舞,吵着要学。   一开始风觉肯定是拒绝的,北凉国提倡女子风范含蓄温婉,不似西夷人飒爽开放。   风夙的母亲认为没什么不好,璇凝自然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肚皮舞么…学了又不会怎么样。   于是乎学武的同时也给风夙请了个西夷舞娘。这不,为了这个晚会,小姑娘可是练习了足足三个月。   听说风夙是为了博得心上人的眼球,才这般认真,璇凝三分好奇,七分叹息。   这位小师妹的追求者实在不少,是谁让这个小姑娘如此痴狂呢。   然而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这句话在多年之后一语成谶。   好笑得听着慕渟给自己剧透的小秘密,璇凝一边研墨一边打趣道:“我看你倒是跟那未谋面的小师妹一样激动,是期待着与流桑跳篝火舞吧?”。   慕渟耳根微微红了,死不承认。转过身不知嘀咕着什么。   璇凝突然贼贼一笑,转过她的身体,又勾了勾她的下巴。   被调戏的慕渟羞愤不已作势就要还击,璇凝一个闪身仓忙夺门而逃…   十二月底。算是个小寒时节,众人领了西夷的衣装和包裹,准备一早拔地去往追马原。   相关工作人员已经先一日去安营扎寨了,毕竟有一千多人。   这一大早,慕渟领了一件紫色衣裙,图样繁琐华贵,还有淡紫色头巾,收紧的衣裙把她的身体曲线完美地演绎了出来。   璇凝领到一套火红的衣裙,不厚但却是羊毛所制,穿起来异常温暖。   同样是腰腹紧收,显得腰部特别细,而且还是漏肚脐的。   这让从来没如此装扮过的她有些莫名慌乱,虽然在前世,各种长裙短裙她都能hold住,但……   好在有一件红色披风,背后是凤凰图,她静默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裙角是精美的绸缎缝上的红玫瑰,一身火红衣裙。   肚脐被慕渟画了一朵鲜红的凤尾花,西夷统一的发饰,额上有一环白珍珠红宝石做成的头链。   璇凝取下平常的发带,长发倾泻而下,戴上及腰的头巾,额间点缀了一抹精美的朱砂痔。   从来不施粉黛的她第一次涂上了古代的胭脂,行笄礼时也不曾这样庄重。   慕渟眼神闪烁,直直地看着她,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此等佳人我得紧紧看护着,可别半路被登徒子给拐了才是…”   于是两人又日常挠痒开战………   主办方的掌门夫人规定众人自由随行,只要在酉时之前到达即可。   曲流桑和慕渊他们早到了。   璇凝和慕渟果真酉时才到达,一路上东拉西扯。   现下看见肥美的烤全羊和各类香喷喷的烤串,女生嘛零食谁不激动?两人挨着品尝一顿。   虽然天差不多暗了,可望着中央那二人高火炬的烈焰火光。   还有周围无边际的小篝火,她们的到来还是掀起了波动。   慕渊见到慕渟已然惊呆了。转头看到璇凝的一刻更是惊掉了下巴…   “你怎么穿成这样?”慕渊皱眉。   “怎得?不好看吗?”璇凝挑眉。   “不适合你,太艳了”   “我也觉着,适合你”   ………………   璇凝拉着慕渟,不自在地迎着众人的目光寻到了曲流桑的坐处。   他见璇凝款款而来,随风飘动的火红裙褥似乎自然而然撩起了火花,周身散发着魅惑的气质,脸庞那不自然的羞怯更是增添了几分艳丽。   这时曲流桑一身西夷男装,暗蓝色流光衣袍,衣袖不再是宽袍广袖,而是窄边。   没有飘然乘风的感觉,取代的是俊逸洒脱的畅意,西夷人尚简紧,不似中原人服饰宽松繁杂。   两人刚刚在他身边坐下,曲流桑没有注意到慕渟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璇凝,你今日…”他侧过脸看着她,见她疑惑看着他。他淡淡一笑:“你今日,特别美。”   璇凝转过头,脸颊不争气地浮上两片绯红。其实在她心里,慕渟才是最美的一个,多希望这句话流桑能对慕渟说。   这时,太学府众人随慕渊拿着酒杯一脸欢快奔来,递给璇凝一杯,又递给慕渟一杯,递给曲流桑一杯:“来!为我们这两个月的努力干杯!”。   太学府众人一杯饮尽。末了,又去一一给各位长辈敬酒,谈笑风生中篝火明媚。   毕竟是年轻了些,真真不胜酒力。   璇凝不动声色扫视周围围成一个大圈而每个角落又围城一个个小圈的众人们,寻视容尧的身影。   无边无际的平原平坦而广阔,堪比一个硕大无比的墨绿色的大翡翠圆盘,苍茫浩渺,气魄摄人。   云在天空下伸展,没有山丘,像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的海一样平静。   正暗自伤神,篝火晚会正式开始了   ☆、半生夙愿   二十多名西夷乐师奏响开场曲。觥筹交错,火光迷离,篝火好似照亮了天际。   璇凝坐在柔软的青草上,握着琉璃觥,有一杯没一杯喝着。   约莫一柱香后,一行藏蓝色衣裙的舞娘款款步入中央,众人眼神一亮。   只见得她们衣杉轻透,纱绸丝锻。妆容美艳,长及脚踝的头纱,上衣肚脐处是一环流苏。   中央是个鹅黄色西夷裙的姑娘,衣装款式竟然与璇凝一般无二,约莫十六岁。   她光着脚丫,带着面纱,漏出一双望穿秋水的眼眸。   狭长的睫毛,额间一朵桃花,清雅又妖艳。   她便是风夙。   周围人发出碎碎念的声响,却在之后的一瞬,陡然安静,牢牢盯着正中央的姑娘。   她们展开身姿,随着曲子倾泻而出,舞步生莲,五个女子灵活地扭动身姿…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这是西夷赞颂最广的舞《思慕遥》   一舞毕。久转不灭的掌声…   黄衣女子优雅谢幕,抬手轻轻取下面纱,唇瓣微启,落落一笑。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是小师妹!” ……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人声鼎沸。 “小师妹好厉害!”…“真是一舞倾城!”…………   众人的呐喊一声高过一声,掌门夫人的眼中满满欣慰,慕渟也是颇有兴致地望着她。   璇凝承认风夙样貌绝美,举止间柔润又不失豪气。   只是,不知道为何,明明美到极致的脸面,却让璇凝想莫名疏离。   也许别人没注意,此时风夙神色迷离,一直望着前方,继而婉转一笑。   璇凝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几百米以外隐约有个白色身影,周边尽管有星星点点的小篝火,却显得他形如蒲草,遥远又孤寂。   她揉揉眼,再次望去时,白色身影消失了…   十个节目过后就是谢幕的篝火舞。   众人手牵手,围着巨大的凤凰形篝火跳舞,璇凝心里闪出一句话: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慕渊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要挤在流桑和慕渟中间,生生拆散了人家慕渟和流桑。   璇凝使劲把他拽到一边,左手牵着风夙右手牵着他,左一腿,右一脚笨拙地迈步跳舞。   慕渊在旁边嘲笑她,自个儿却是跳得不亦乐乎。   璇凝偷偷朝慕渟的方向瞟一眼,曲流桑终于牵着她的手,璇凝看见舞中的她面如桃花…   那时的璇凝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一个时辰后整个草原竖起了几百个帐篷。   璇凝第一次喝这么多酒,有些醉了。微凉的风久久不能吹散她的燥热。   打发慕渟自己先去洗漱睡觉,今天尝到了甜头,慕渟也挺愿意自己先偷着乐。   穿着赤红披风,随手从篝火堆取出一支火把,也不知往南走了多久,回头差不多看不清火光了。   感觉酒劲快过了,正要往回走。   恍惚中瞧见一顶白色的帐篷,孤立在这广袤的草原,说不出的寂辽。   她没有察觉有人跟来,周围也没有危险气息,眯了眯眼,终是迈开脚步,径直走过去…   草原遥遥没有尽头,远处能看见的似是一朵白花,在大风里轻动,灰尘蒙了它的张扬,她更觉得这是梦才符合现实。   这顶帐篷很大,周边挂满了纯白流苏,帐篷上是一副山涧流水图。   隐约能闻见淡淡梅香。帐篷里有跳动的火光,还有…飘荡的汤羹的香…   迟疑片刻,还是轻轻撩开了布门。   只见容尧席地坐于玄色波斯地毯,身后一袭绣着墨色梅花的白衣袍角铺泄一地。   他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背,额边一缕悠长碎发挡在脸边。   宽敞的衣袖外有一双白皙如玉的手,隐约可见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持剑所致。   周身萦绕的无形的气息如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他的余光扫到一片火红裙角,缓缓转头,抬头看她一眼,眼眸沉静如星,又继续用长勺转动汤里的小肉块和各种蔬菜。   他的身边还摆放了十多盘白瓷盘琉璃碗,翠绿的蔬菜,嫩红的薄薄肉片。   见他不打算赶她走,索性坐在他对面,默默注视锅里翻腾的汤花。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自己也常常同亲戚朋友烫火锅。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容尧亲手制作的‘火锅,’顿时觉得亲切无比,心里荡漾起别样的思念之意。   “没想到是容师兄在此,叨扰了…”璇凝打破了沉默,见他不说话,一转话锋:“…这汤羹好香,你能教教我怎么做的吗?”   不知何时他儒雅地盛了一碗汤羹,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边递给她一边道:“吹一吹再喝,小心烫。”   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句普普通通的话本台词。   璇凝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汤羹很鲜美。   有玉白的山药,软绵可口,清脆的胡萝卜丝,唇齿含香,糯糯的玉米,晶莹透亮,鲜嫩的碎肉,爽滑红润。   她还是忍不住赞一声:“色香味俱全,好手艺!”   很快身子倍感温暖,再无凉寒。   抬眼看到他自己也盛了半碗喝着。   璇凝抬头发现他的帐篷是露天的,敞口不大,但能看见天上的繁星围月,皎皎如玉,她觉着这应当是个风和日丽的晚上。   璇凝暗自偷笑,怎么觉得这场景这架势这派头有那么些情侣火锅的感觉?   “容尧,为什么不到大营来,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的手顿了顿,用沙土扑灭了底盆里的火花,一瞬间黑暗吞噬了一切。   能听见他缓缓起身,走到旁,“嚓”一声,摩擦起火折子,再将帐篷内的所有蜡烛点燃。   烛光将他修长的身影印在地上。   璇凝望着他的背影,斟酌一番:“一直没能同你说声谢谢,今夜,我就陪着你过节吧。”   他终于回身看着她,琥珀色的眼如无波的海,深不见底。   他淡淡笑着:“能与国师之女共度良宵,容某求之不得。”   璇凝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是容尧没错,但这截然不同的气质又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国师的女儿故意疏远她?   虽说国师和皇帝的关系确实有些紧张,这些年百姓们确实传了些流言蜚语。   他的忽冷忽热让她琢磨不透。   下一刻他又懒懒笑了笑: “怎得还坐在地上…想不想看星星?”   璇凝觉得这个人的确浑身都是迷,没有一点能让人看透,总觉得心底有什么情绪翻涌着,听到他这么邀请自己也径自起身。   她还以为他在故意疏离自己。   璇凝走到他身后的圆床边,将身体陷入软床,半掩的帘布伴着月光。   纯粹的静谧此刻环绕耳畔,烁动的星辰同她是如此地接近。   濛濛闪烁的星子映照在眼眶,璇凝手指天空:“这里的星辰真美!”   “倒还是个自在的姑娘。”他轻笑着走过来,坐在床边顺着她指着的方向仰望,月光下的他明亮的让人挪不开眼。   璇凝一改惆容,坏笑地看着他:“你的厨艺这么精湛,不会以前是个厨子吧?”   他走到对面的软塌,和衣躺下,望着天空:“在你心里,厨艺好的人就一定是厨子?我只是幼年顺手学了些许”   幼年?他的模样定然不会超过十九岁,想想她那个世界的男生,有几个会下厨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知道对方都有太多秘密,话至一处,点到为止。   听着他潺潺如水的声音,璇凝放下所有顾虑和戒备,沉沉睡去。   许多事就是这样微妙,一念劫,一念缘。   很多年以后她才发现,若是注定要爱上一个人,一眼都嫌漫长。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遇,不似上次的惊险,只有安然与和煦。   ☆、生死边缘   醒来以后,视线之内是浅蓝色纱帐,慕渟半躺在璇凝身边,托着腮,笑盈盈地瞧着她。   璇凝坐起来,软被缓缓滑落……   “是他送我回来的?”璇凝正视她。慕渟还是笑盈盈看着她。   慕渟只起身,打开床边包袱,翻出一套灰袍学生装递给璇凝。   见她困惑的神情,慕渟悠哉悠哉又道:“昨夜寅时,他亲自抱着你走回来,见帐篷外你写的凝儿和渟渟两个张牙舞爪的字,就把你放进来了。”   “还好当时本郡主穿了衣服的。”她落落起身,同样拿起衣服往身上套。   接着慕摇摇头:“你就偷着乐吧。”   璇凝蹙眉:“什么叫偷着乐?”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估计不大可能……”   “那是不是他喜欢上你了?”   璇凝怪笑挑眉:“有这个可能性!”   慕无语。   三天后,风觉约璇凝于千古亭相谈。璇凝怀揣着三分忐忑,七分好奇的心前去赴约。   风掌门没有多费唇舌,从他旁敲侧击的话中,璇凝能推断出害她的是自己人。如何处理就得看自个儿了。   风觉言尽于此,不再多言,他知道,杜璇凝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全然不似表面这般简单。   过了一日,太学府中的人终于启程回宫。   山脚下早已停着一排马车,玄身暗红、高壮健美的马匹,棕色的华图棉麻布门,嫘萦丝帛窗帘的宫廷马车。   这架势正是当日宫外众人启程沧浪山的场景。   “渊师弟,以后得来看望我们啊!”   慕渊听到众位师姐们喊他,下巴扬得老高:“放心吧!”   “曲师兄!你也要常来!”   几个意思!为什么他是师弟曲流桑就是师兄?   慕渊翻个白眼,曲流桑儒雅一笑。   恋恋不舍同师兄师姐们告别,却一直未能瞧见容尧。   这让璇凝一路上都有些相顾无言,好在回宫之路还算顺遂,两日就到了。   走下马车,一行人入了宫门。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   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   一条笔直的路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缓缓下沉。   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与那宫殿上的凤凰遥遥相对……   阔别两月的皇宫还是原来的模样。绕过环环路径,去到轩室殿给皇上报到。   秦夫子上交了太学府每个人两个月的成绩与心得,皇帝叔叔喜笑颜开,特准了学生们休假三天。   三天后体能考核,过关者就算是正式毕业了。   绕过御花园,只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太学院’。   这是她们读书十载的地方。   再绕过学堂,就是寝室,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   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整个太学院就数寝室最奢华了。   脱下常服,换上院服,灰白袍学生装在阳光下泛着光晕。   这一日,国师百忙之中携着太子慕廉来探望归来的众人。   璇凝与国师在展风亭碰了面。   正在撕馒头喂鱼的众人远远看见国师高挑秀雅的身影。   他的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头发用玄色发带松松系着,额角的发丝泛白,手握一卷竹帛,满脸笑意地走来。   “父亲!”   “阿凝…”   他身边高挑的太子慕廉同样一身玄黑宽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外袍绣了一只金色凤凰。   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一头青丝随风飘扬,头带深紫明玉镶嵌着蓝宝的玉冠。   “大家都在啊!”   “皇兄!”“太子殿下!”   东越国尚紫,南楚尚白,而北凉国尚黑,只有皇室中人才可以穿玄色衣衫。凤凰图是北凉的圣徽。   太子廉拿过一个银丝馒头,走到慕渟身边,同众人喂鱼。池中鱼有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   璇凝同父亲大人扯扯趣闻,把两月的见闻说与他听,却独独隐瞒了坠崖事件。   “父亲今日怎得有空来看阿凝啦?”   杜钰捏捏她的鼻子:“思念自己的女儿了,不行?”   “我的毕业礼物呢?”   “还没武试就向我讨礼物了?”   …………“爹爹小气。”   “我可没你小气。”   “我要告诉阿娘,控诉你!”   “好啊,看她帮我还是帮你…”   国师杜钰,少年得志,有惊世之才,辅佐北凉帝君慕珩二十余年,现在培育太子廉。   璇凝的母亲挽歌夫人周氏,姜城第一才女,璃州富商周海冰之妹周海娉。   璇凝时常会感叹,一入宫门深似海。   ~~~~~~~~~~~~~~~~~~   太学府的学生毕业前会有一场体能的考量。项目有三:赛马,钓鱼,登山。考验的就是体力,耐力,毅力。   地点定在观海峡,北凉十大风景区之一。   北凉国提倡男女平等。太学院的规矩自然也是男女平等,太学院第十九届学子共有二十人。   除开皇子公主十二人,其余八个就是官家子女,比如杜璇凝。全场分四组,每组五人,抽签组队。   真是半缘半劫。璇凝同郭倩,慕渟,蒋心,还有曲流桑分到了甲组。   文化考试早在一年前就结束了,璇凝的成绩是北凉皇都姜城两万学子排名第九。   两日后,观海峡脚底。   身着紧袖武服,众学子在观海峡脚底北边的马场等待马群到来。   顷刻,平原一角气势雄壮,四蹄生风的骏马,高扬着骄傲的头颅,抖动着优美的鬃毛。   马儿合着这宏大的旋律,在海一样宽阔的草野上翱翔。   大地在摇动,时空的概念在消失,这奔腾的马群简直就是一部历史的缩影,一个悲壮巍峨的造型。   奔腾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显示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那强劲的铁蹄,仿佛响着\"嗒嗒\"的蹄声,它们身后扬起层层沙土。   最前方马上的人是铁鹰军副统领将军孟珂。昔日征战从无败仗,今岁五十有三。   他一人骑在最前方,手握军旗,威武霸气。   群马被号令停下,孟珂潇洒翻身下马,踏着有力的步伐,行到皇帝面前:“陛下,战马带到!” 铿锵有力的声音不显苍老,实乃老当益壮,志在千里。   众人得到命令,前去挑选马匹。既然是战马,自然少不得有野性,这些马目光闪烁,却也不显现得凶猛暴戾。   挨个抚摸,马毛柔顺光泽。   璇凝走到尽头,看见一匹浑身雪白通透的,沾着晨露,舒服地抖动火红的额间鬓毛,正偏着头注视着她的白马。   那明亮有神的黑眸氤氲着雾气。仿佛有什么东西闯入心底,她望着它漂亮的眼睛,故人相见般一步步朝它走去。   见她靠近,它好似兴奋地嘶叫一声。主动走去。   她笑着顺它的毛,平滑得像丝娟,它亦温顺地低头凝视她,而后贴着她的脸。   一人一马仿佛心有灵犀,璇凝觉得这就是她要找的那匹马。   那时她根本意识不到,它会成为一场巨大变故后唯一与她相依为命的伙伴。   此刻,慕渟好似随手牵了一匹黑马,郁闷走过来抱怨没有挑到心仪的马匹。   璇凝安抚着她,却见她瞧着这匹马挪不开眼。   也许内心也挣扎了几番,她终是怯怯开口:“这匹马真好看,让人一见如故。阿凝…你可不可以…将这匹马…赠予我呢?”。   她问的小心翼翼。璇凝凝视着她期盼的眼神,暮然想起还有两日就是她十九岁生辰,眼前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尽管对这匹马怎样不舍,可心底里,她的份量终归还是沉一些。   璇凝把手中绳鞭牵给她,笑着点点头。   马儿不自在地扬起头,隐约中朝边挪了挪。   差不多所有人挑到马,璇凝只好随手牵过那匹慕渟换给她的玄色宝马。   谁知,猎马途中横生事端。   由东向西,八千米路程,谁先到达终点谁赢。璇凝洒然上马,扬鞭绝尘而去,身后二十余人在广袤草野上追赶不停。   璇凝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怎知所骑之马,性子极野,速度奇快。   好容易稳定身形,它仍不听使唤,竟要四处奔走。   璇凝从十二岁开始学马术,多少也有六年的经验,按照常理不至于治不住它。她不信,驯服不了一匹马。   蒙住马眼,本以为它会渐渐停下,可不知怎的,它无所顾忌绝命奔驰。呵,奇了…   璇凝倒不惧。拉绳掉头让马反向奔腾,孟珂该有办法让它停下。   遥见有人愈加逼近的马,璇凝心中一凛,高声扬道:“躲开!!”那人马术略显生疏,反应不过,眼看就要撞上。   马似流星人似箭,璇凝死死拉住马鞍上的铁环,扯下马眼上的布。   她只觉得身轻如叶,飘飘欲仙,这疯狂的马似一只神鹰在那人上方凌空而去。   另一人见状勒住缰绳险险绕过,然后转头担忧望着她。璇凝隐约听到慕渟急切地叫喊声。   “阿凝!当心!”   这匹高大骏马很有个性地嘶吼着,没奔跑几步,发疯似得前蹄使劲一扬,璇凝再也握不住铁环。被巨大的压力甩出去,原本死拽着缰绳的手心被磨出血。   “shit!”璇凝暗骂   “小心!”   慕渟和慕渊同时一声惊叫。   璇凝飞出去的那瞬间看到了不远处的曲流桑从马上飞踏而来,像是天神落入凡尘。   带起幽幽青草的味道,璇凝感觉到瞬间落入一个温实的怀抱。   他的速度很快,稳稳接住了她,随后落在地上。慕渟清晰看见他一脸后怕和紧张:“没事吧。”   此刻差不多众人都停下了,不知谁叫了声“好!”随后应景地有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云霄。   璇凝发现他们距离总营很近了,皇上和朝臣,国师,和众多侍卫宫人都目睹了这场好戏。   孟将军随即制服了那受惊的马匹,转过身用带了几分欣赏的目光看着曲流桑。   璇凝挣脱他的怀抱,拱手道谢:“曲兄,谢了。”   曲流桑静静看着她,她好似无意间地对他疏离。   ~~~~~~~~~~~~~~~~~~   璇凝本是及有耐心之人,但接下来的钓鱼中,她却睡着了,只钓起了三条。差点过不了关。   好在慕渊对她嘲笑之余,还算可怜她分出几条鱼。   “你怎么这么笨?”   “你才笨呢!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懂不懂啊!”   “姜太公是谁?”   …………   皇子作弊,瞧见此情此景的宫女太监也只能干瞪眼。   临近傍晚就是最后一场,登山。必须去山顶拿到北凉军旗,有了它,才能离开太学府,离开这个吞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天黑之前下山方能过关,山脚有二十多处入口,每个人选择一处,说白了就是想将众人分散。   这是实打实的“山林探险”   前方高能,同志们注意了!   璇凝非常期待山林探险,这娱乐程度不输于坐过山车,总之两个字:刺激!   观海峡的山没有沧浪山高耸,不过像极了迷宫。偶尔还会遇到机枢大师鲁伊曾经设计的陷阱。   时间紧迫,璇凝没有任何心情观赏任何东西。   好在她对机关术也不是一窍不通,很快就要到山顶了。   背上的竹箱里面装满了药瓶和一些干粮,这些是应对山上蛇虫众多所致的意外。   通过了十道机关处,她已经累的不行,汗水也懒得擦了。   天色暗沉下来,手里握着夜明珠。眼睛探着路,再走一段路后,面前出现了三个岔路口。   左边最黯淡,太暗淡了指不定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这条路就排除了。   中间似乎有流水声传来,一般这种地方有水声的要么是下山的路,要么就是山洞胡同。   璇凝眯了眯眼,暗中思索,最终决定走右边的路。   越往里走,越昏暗,森绿的密林时常发出奇怪的声响那应该是一些动物在窜动。   璇凝将手中的夜明珠甩向前方,珠子一直滚,同时灵活摸出竹箱里的火折子,匀速擦亮,此时天已然暗下。   再也见不到珠子的踪影。这条路明明是微微倾斜,一看就是上山路。   不对啊,难道走错了?   没关系,山间的岔路交错相通,总会走出去的。   周围不再有响动声。   璇凝眼眸一暗,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多年被人跟踪监视的她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正有有人默默注视她。   女子最基本的第六感告诉她要赶紧逃。   “嘶!”   正想转身跑掉,脚踝处一阵剧疼,她想也不想下意识立马蹲下扯出腰间隐藏的匕首狠狠一刺,一条娇小的黑曼巴的头被扎在硬硬的地泥。   居然真的碰到蛇了!还是黑乎乎尾巴有红色斑点的,乍一看又不太像黑曼巴蛇。   她赶紧用火折子燎燎伤口。腿部胀痛酸软,微有麻醉感。   璇凝立刻从竹箱扯出布条紧紧绑住向心一侧,所学的医理常识让她放弃了紧紧在伤口撒药粉,这里没有酒精也无法消毒。   她咬牙,手持匕首,毫不犹豫向伤口一划,顿时鲜血如注,浸湿了她的裤脚。   “啊!”忍不住叫出声,怎么这么疼!   翻出药瓶子,迟迟未能找到对应的药,干脆把各类解毒丹几口吞了。   其实这个时候撒药粉根本没用,因为毒液混血流进了身体里。   察觉到有风是迎面吹过来,这里该是风口处,她没有走错,继续往前应该能到达山顶。   说不定能碰见其他人,他们都有药箱,药物都不尽相同这样以来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而此时下山已然来不及了。咬牙努力起身,紧紧抓住匕首,扔了竹箱继续走去。   她觉得实在走不动了。每走一步,毒就扩散一分。还好在沧浪山学过调息,努力减缓了体内血液流动速率,调整呼吸…   心跳确实慢了一些,可感觉却越来越疲惫,璇凝警戒自己万万不可睡去。   终于。   面前走来了五个黑衣人,璇凝心中一凛:“你们是什么人?!”   “杀你的人。”   “谁指使你们的?!”   “一个死人没必要知道。”   璇凝一边后退,一边将手探入竹箱子,那些人森然的杀气肆无忌惮地涌出来,看得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一瞬间,愤怒,惊惧,疑难,不甘,憎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璇凝觉得自己浑身颤栗起来,血液加速循环。   璇凝心中渐渐涌出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就算死也要同他们拼上一拼,不然她得多亏,多憎。   五个男子正欲上前却看见一抹素白身影瞬间出现在女子的身后,如同鬼魅。   黑衣人心中摸不着那人的底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促而一愣,竟直直停下了脚步。   璇凝有些疑惑,看着他们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眯了眯眼,正想缓缓转身。   刚刚迈出一步腿部疼痛欲裂,竟砰然跌坐在地,这样一跌,好似散尽全身的力气。   如同毒液涌遍全身,酸软欲睡。   终于软软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火折子滚了出去。   闭上眼睛前一刻,她看到火折子滚到了一双白色鞋子前…她的脑子停止了思考,周身的疲惫袭来,终于昏迷了过去。   容尧从容不迫,修身而立。一双深不见底的琥珀眸静静看着五个人,深遂悲悯,沉寂如水。   他的薄唇渐渐翘起一个弧度,绕过地上的璇凝慢慢走过去…   每走一步,黑衣刺客就后退一步,仿佛白衣人的身上萦绕着天生的王者气息和嗜血的黯黑气质,明明那么无尘无染,却让众人觉得危险至极。   死士的直觉告诉他们此人实在深不可测。   “你是何人!”   “奉劝你休要多管闲事。”   “废什么话?一起做了!”   五个人拼出性命,再不顾忌,一越而上,身法皆尽不同。   凌厉的风吹起容尧额边长发,剑光袭来,五个人围着一个人。   首先刺来的一剑直奔心脏,容尧的左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他展臂向后一仰,右脚足尖分毫不差抵住刺来的剑尖端,身型柔软的像是海绵。   容尧瞬间抽出佩剑,眼睛眨也不眨,手腕画圆一转,一个黑衣人就被封喉。   容尧蹙眉怕鲜血喷洒到衣服上,旋身轻飘飘躲过,左脚生风侧身渺渺闪过,三剑同时刺来,众人还没看清他是怎么挡的剑,只见眼前人白衣飘飞,如同云袂,自然洒脱地消失不见。   距离容尧最远的黑衣人怔怔看着穿胸而过的剑,明明他是背对着自己,头也不回…却像后脑长了眼睛似的,一击致命。   他压根没想到他会先来解决他,满眼震惊与恐惧:“残梅剑…你…你是镜中阁的人…”   其余人皆是一愣。   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样出剑的,一股淡淡的梅香涌入他的鼻中,让他忘却了身体的巨痛。   容尧头也不回,眼眸无波,随手抽出剑,以惊人的反应能力,一个凌空翻像是一只飞舞的白蝶,舒缓地荡漾到剩下几人的中间。   刺客正要举剑砍来,容尧的身体如同拉开的弓弦收放自如,眨眼间,三个人同时吐出一口血,几乎是同时但是容尧更快一步,瞬时跃起,避开了血花。   “慢了。”他轻声呢喃,落在璇凝身边时瞥见了白色鞋子上一滴殷红微微皱眉,仿佛是在笑自己费了过多时间。   从怀中取出一张干净的白丝卷,仔细擦拭了一下剑身,随手扔到尸体旁边。剑身回归剑鞘,容尧把璇凝抱起来,腾空飞去。   “嘶…嘶…”……梦里璇凝发现自己身处山洞的死胡,火折子竟亮得晃眼,周围全是蛇或大或小,蛇山蛇海,断而能续,行不假足…   它们扭动身躯逼近,晶莹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璇凝,时不时吐着信子…璇凝把匕首横在眼前挥手斩断弹跳而来的蛇群。   她惊恐之余听到一丝阴冷又哀伤的声音飘了过来,迅速扭头,看到的是慕渟一如既往浅笑的面容,绝美又陌生……      ☆、灭门之祸   眼皮很重,睁不开眼。璇凝从小听力极好,她现在能听到叶子的沙沙声,以及身边人的呼吸声。   还是浑身无力,是什么蛇竟然这么毒,看来她命休矣。   就算身边的人是大罗神仙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她,看来这一次她的好运到头了。   身下再不是冷硬凹凸的山地,她想应该是躺在一张竹床上。   房间萦绕着舒缓的梅香,躁动的心境平和许多,那些刺客呢?是谁救了她?   安安静静躺着,感觉到那人缓缓脱掉她的鞋,轻柔地把满是血污的裤脚衣布割开,凉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脚踝,慢慢抬起一个弧度。   “唔…”璇凝虚弱地哼声,那朦胧迷糊的调子夹杂了她的困惑与不安。   “别怕。”容尧的声音很柔润,也很耳熟,泠泠如水,在她心里荡起涟漪。   她不再多言,一是没什么必要,能把她从死士手中救出想必也不会怎样对她,二是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   不得不说她第一次被蛇咬,而且那条蛇像极了她前世在欧洲看到的黑曼巴蛇。   不要怕,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此情此景她没有劫后重生的释然,也没有谢天谢地的侥幸感。   那是一种微妙的、复杂的、难喻的感觉,带着些许的怅然与欢愉,如水雾那样朦胧而虚无。   有一种丝一般的情感缠绕于心。   一片微凉唇瓣贴了上去…璇凝心底一怔。仔细感受到他温热的舌尖…体内一阵热流袭来,她顷刻红透了脸…   太…太…她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仿佛全身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像是帮她吸出毒血,又像是为她注入新的血液。   她不知道换血是什么感觉,古人还能换血不成?努力想睁眼瞧瞧,奈何就是睁不开。   搞定了一切他为她仔细上好药…本来就失血过多了,璇凝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璇凝终于能睁眼了,那个人已经走了,简陋的竹屋内燃着一只蜡烛,显得些许黯淡。   躺在竹床上片刻,恢复了些力气。只起身看了看脚踝,包扎得很到位,也没有再出血了。枕边是失而复得的竹箱…   肚子饿得不行,打开竹箱,看到乱七八糟的干粮旁放着一面小旗帜,玄色旗面上绣着凤凰。   她紧紧盯着它片刻,严严实实抱在怀里,仿佛是挣扎在海里的人紧紧抱着浮木。   颤颤悠悠一瘸一拐地走下山,慕渟赶紧跑来接过她肩膀上的竹箱,想搀扶璇凝。   “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快担心死你了,秦夫子已经跟皇上回去了,国师他们还在那边等着我们,快走吧…诶?你腿怎么了?”   “你不必担心,我没什么事,只是摔了一跤,把腿扭伤了。”   “什么叫没事!我看看。”   璇凝一把推开她:“真的没事,快走吧。”   要杀她的人必定是她认识、且熟悉自己的人,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急切关心。太多人善于伪装,包括她自己,事情接二连三,现在她一个都不愿再相信。   想到这里,又回头定定看着慕渟的眼眸,似乎想看出些什么。对上璇凝深邃的目光,慕渟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   “怎么了?”   璇凝终是什么都没说,婉拒了她,让大内侍卫搀扶着回了大营。   就这样,太学府的兄弟姐妹们结业了。第二天国师包席,太学府所有人去宫外姜城最大酒楼飘香居狂欢。   璇凝没有去,当夜在寝殿休息,遇刺事好像并没有人知道,璇凝索性将计就计,也不拆穿。   第二天,离开太学府之前,皇上让宫中画师为太学府众人画了一张三米长两米宽的集体画像。贴在了太学府内…   璇凝撇撇嘴:“怎么把慕渊画的这么帅啊?”   慕渊哼一声:“本皇子天生丽质!”   “go die!”   “啊?狗带?”   ………………   皇子公主们自然是留在皇宫,慕渟是郡主,暂时也住在皇宫,而璇凝和曲流桑以及其他宦官之子就要打道回府了。   行到宫门,慕渟送了一张手绢给曲流桑。   璇凝走到慕渟面前,递给她一个荷包,那是她偷偷熬夜三天绣的,上面的图案星星点点,璇凝深深看她:“这种花叫做满天星,它代表着像繁星般璀璨的姐妹情。”   说完她再不回头,慕渟一双秋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自由而迷离。   她怔怔看着手中的荷包,繁星?姐妹?是她实在太傻,还是想要逃避,你可知我们的姐妹情谊就要到头了?   意外的是慕渊居然送了一只精致的木盒子给璇凝,他从街道半路‘杀出’,调皮地冲她眨眨眼:“想不想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璇凝谨慎盯着他:“绝对有猫腻!”   尽管这么说着,她还是接过小钥匙把锁链打开:“待我且来探个究竟!”   正要打开盒子那一刻,慕渊身边的流桑眼明手快将盒子反转了一百八十度,盒子打开的一瞬间三只青色的小青蛙跳在慕渊脸上…   他一瞬间暴跳如雷,条件反射地拍落青蛙,满脸愤懑,指着曲流桑咆哮:“你小子!答应过我不拆穿我的!”   流桑满意拂拂长发:“可我也没说不帮她看清你的真面目啊…”说罢扬袖而去…   璇凝瞪着慕渊,神情很晦暗……慕渊冲她笑着:“嘿嘿!惊喜不惊喜?”   他把手中的盒子拿过去,从里面取出一只簪子,这是一只楠木簪,形式简单大气,簪头镶着桃花状的璞玉,素雅清美。   “这才是重点!”他来了兴致,将桃花簪戴在她头上。   她抬手摘下来,紧紧握在掌心,忍住眼中的酸涩,笑笑:“你知道我有洁癖,可以让我拿回去洗了再戴上么。”他连忙点点头…   ~~~~~~~~~~~~~~~~~~   璇凝的家虽在天子脚下,皇都姜城的最北边,但距离皇宫最遥远。偏远,占地也广阔,所以那里很安静。   久违的国师府,丝毫不减的亲切感,她终于回家了。   众人只知道她是太学府的女学生,却没人知道国师是闻名天下的旎瑺宫宫主。   旎瑺宫是古朝桓氏私下铸造的最大的‘地下情报机构’,掌控了北凉,东越,西夷,南楚四国众多秘密的买卖场,早已经脱离了北凉的管制。   总坛座宫殿地处璃州缙云山。而姜城这个商业性‘旎瑺宫’在早年,也就是当今国师的妻子,璇凝的母亲曾与朝庭签下了共盈协议。   每年主动为国库奉献一千金珠。而这个附属地建造于姜城的永夜街。   这里包揽了钱庄,赌场,酒肆,青楼,药铺,客栈,戏院。这里就是最大的买卖天堂,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聚集了人世间的贪嗔痴念。   璇凝继承旎瑺宫主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有朝一日,朝廷对她们不仁,她能为家族留一处栖息之所,有句话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子承父业。杜钰认为,璇凝有足够的能力帮他。   然而世事难料,每个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一天。   ~~~~~~~~~~~~~~~~~~   两日后,赌场内。   赌徒甲:“来来来!买定离手!这次咱们堵个大的!”   赌徒乙丙丁…:“好啊!谁怕谁啊!说堵什么!”   赌徒甲:“堵国师最终的结局!”   “那咱们先得顺顺思路!”   赌徒5:“我先来!国师一边辅佐皇帝,一边被人监视。她女儿和众多官家孩子名义上是入宫读书,实则被送去宫中作人质,太学府就是牵制众位朝臣的一把利器。”   赌徒6“说的对!接下来的一年,皇帝与国师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到达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我看啊!若不是怕东越国趁机夺城掠地,这场内乱纷争随时可能爆发。”   “那我就堵国师迟早玩儿完!”   “那可不一定!”   “一颗金珠,国师拜!”   “没眼光!三颗!国师赢!”   “我也要堵!五颗!国师输定了,不信你们等着看!”   “我压十颗金珠!国师会赢!”   璇凝再也受不了乱哄哄的氛围,重重把钱扣在卓上,头也不回走了。   …………………………………………   璇凝每日不是陪母亲下棋,就是去永夜街玩乐,实际上是与旎瑺宫众人暗中商讨,拟出策略。   “阿娘,父亲为何不让我们进宫?”   “你父亲自有安排,不必忧心。”   “怎能不担心,你知道百姓们都怎么说父亲的吗?”   “这些事不是你我能阻挠的,且有一步看一步吧。”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璇凝没有料到,一切的一切在那个昏暗的日子里被毁得干干净净。   慕渟是她第一个憎恨的人,也是恨得最彻底的人。   ~~~~~~~~~~~~~~~~~~   皇宫内院,太后寝殿,凤栖殿。   “启禀太后,永安王求见。”   耳边传来高公公的声音,太后放下修剪花木的剪刀,缓缓转身:“让他进来罢。”   永安王高抬下巴,一脸欣喜:“母后,动用了刑部侍郎所有暗中势力,十年了!终于让我查清国师的把柄了!”   “哦?快说与哀家听听?”   永安王嗤笑:“想不到那杜钰小儿乃敌国的奸细,他是南楚第一江湖神秘组织镜中阁的人,想不到啊,他藏得如此深。”   太后身体一颤:“什么?皇帝知晓此事么!?”   永安王冷哼:“待刑部尚书入宫,我就带他去找皇兄,国师没什么日子可以享用了。”   永安王,皇帝的哥哥,慕渟的父亲。   他与蒋太尉串通一气,日思夜想设法将镇守边疆的烈焰军逐出北凉。   所谓烈焰军是国师早年一次同南楚打仗时收服的降军。国师心兹,那场战争中他作为军师,用治国之思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孟将军留了烈焰军五万人的性命。   烈焰军为了报答国师不屠杀的恩情,烈焰军统领单左主动请缨死守边疆。   将士们坚守着耿耿衷心,等待着北凉皇帝接纳他们的一日。   秦夫子秦翰对国师阳奉阴违。北凉最早封王的三皇子,摄政王慕琰。在太子耳边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孤立国师。   ~~~~~~~~~~~~~~~~~~   一个月后。   皇帝慕珩接到前去实地勘察的蒋太尉快马加鞭送回的烈焰军返京的消息,当即以谋反叛国之罪将国师扣押。   璇凝很清楚,该来的终究会来。   (此处开始真正剧情接龙)   北凉慕朝六十九年,秋。皇宫内。   “陛下!事不宜迟,请尽快决断呐!”   “陛下,臣附议!”   “陛下不可!国师乃北凉之才,国之栋梁,且不能因为他早年的身份就听永安王的一面之辞啊!”   “哼,司徒公,证据确凿你敢说是一面之辞?”   “国师包藏祸心,意图谋逆!”   “你胡说!”   朝臣们跪在地上,皇帝慕珩头痛地按着额头…   “够了!传令下去,把国师打入阎牢……抄家国师府。”   “陛下!陛下三思啊!”   “行了!退朝!”   ~~~~~~~~~~~~~~~~~~   姐妹反目   姜城,茶馆。   璇凝坐在二楼摆弄着手里的点心,入神地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老先生就像个江湖百晓生。   每次来这里听他的故事,璇凝就有一种小时候母亲给她说故事的感觉,她的实际年龄并不是个小孩子,每次都打瞌睡。   正当她昏昏欲睡之时,有个卖花的小孩子走过来递给她一封信。   “姐姐,有个哥哥让我把这个拿给你.”   小孩子奶声奶气,说完就跑了。   丝毫没有给璇凝盘根问底的机会。   撇撇嘴,璇凝漫不经心拆开信……   :   皇帝下令抄办国师府,两百人口格杀勿论。即将封锁城门,速速离城!   老狼们终于露出了尖尖的獠牙。   璇凝半信半疑走出茶馆,刚好碰到月破。   “宫主,他们行动了!”   门外的影卫月破一身月白裙袍,手持长剑,牵着两匹骏马,其中一匹雪白通透…璇凝认得它,昔日让给慕婷的马。   谁料那些个老狐狸这么快就耐不住了,先发制人。现在反扑是不行了,只能弃车保帅。   月破急声道:“夫人派出所有的影卫,一拨人负责去国师府把所有家眷带出来,另一拨人去备好二十辆马车,在城门处候着。”   “夫人告诉众人出了皇城后一路向西马不停蹄赶往璃州最南边的溟海,算算日子不出意外只需要五天。只有出海,才能躲过朝廷的绝命追杀。”   璇凝听完她快速的汇报,望了望昏暗的天,头顶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月破是她昔日在宫中藏的眼线。五年前父亲杜钰游历山水时遇到了被人追杀的一对兄妹。   她们的家人死于匪寇乱刀,杜钰心善,把他们救起,暗中栽培,待她们的武艺达到他满意的境地。   后来国师便私底下将两人送入宫中作为‘宫女’、‘宫人’暗中保护自己。   月破将马牵到璇凝面前,单膝跪地,恭敬对她拱手:“宫主,请速速上马,属下先行带您离开。”她的面容清瘦,略显焦急。   “我不是让夜轮通知你,让你们先救出我父亲吗。”璇凝的眼神冷了冷,并没有俯身扶起她。   她低下头哽咽:“国师被囚禁在阎牢,重兵把守,我们几个人根本闯不进去,我在牢顶只能凿开一个洞。国师已经奄奄一息,万千嘱咐我们一定要带您离开。”   阎牢,那是个阎王都害怕的地方。想进去救人,简直痴人说梦。璇凝紧了紧拳头,脸色苍白。   一切来得太快了。强忍怒意,迅速翻身上马朝国师府绝尘离去。   月破一惊,瞬间上马,一边追赶一边喊:“宫主!不可,皇宫内的人早已经到了国师府!”   璇凝心中焦急万分,而这匹白马似乎能懂得她此刻的心,异常神速,不消鞭打,所过之处,皆扬起一片尘土。   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噩运就是如此,不会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她此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搅动着北凉国上空的风云。   等她们快到达国师府时,二十个影卫们正在与几百大内侍卫血拼…百姓们逃的逃,伤的伤。   璇凝望见了他们左方一百米的地方有浓重的烟雾和撩人的火光,那是她的家,国师府。   仿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骑着骏马,骏马嘶吼,踏着路上尸体不管不顾跑过去。   璇凝好似看不见眼前的刀光剑影、鲜血淋漓,月破和影卫一路斩杀刺向她的大内侍卫。   像是一股妖气在盘旋,灰灰的带着一些狰狞,走近似乎有张血盆大口袭来,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   还有让人窒息的气体急速燃烧的嘎巴声,似乎天地也为这股喷涌而来的爆发而放行。   明明很短的路,感觉像用了一生奔跑。   她跌下马,望着大门烧焦的牌坊,和左右两尊砸粉碎的玉石狮子。   府内四周是冲天的火光,她爬起来踏上台阶,径直跑进去。月破刚刚解决完尾随身后的几个人,眼看阻止不住也跟着跑入火场。   看着诺大的府邸被火焰无情舔舐。璇凝死死瞪着大院中的一幕,没有叫喊声,没有哭泣声…只有火苗蹿动的声响。   她能感觉出火中的死气,和骨肉灼烧的味道。   她的婢女,星雁,此时蓬头垢发,衣衫褴褛地躺在地上,几个没穿衣服的男人□□不断,星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被男人死死压在身下。   “妈的,老子还没玩够,这就死了?”   男子纷纷起身…这时才注意到身后两个人。   “诶哟,这两个妞不错!”   “红衣服的留给我!”   “去你娘的,红衣服的当然是我来享用!”   璇凝深深吸一口气,移开目光,阴冷道:“月破,给我杀。”   月破早就杀红了眼,手起剑落。几个男人还没看清楚白袍女子怎么拔剑,就觉得喉咙一凉,鲜血瞬间喷洒。   璇凝越过男人的尸体,把地上的衣服盖在星雁身上,颤抖地伸手合上她死不瞑目的眼。   “咻!”地一声,璇凝立刻起身转头。   刚好看到月破的右肩被羽箭穿透,立刻跑过去挡在月破面前瞪着大门外,慕渟手里拿着一把玄紫的弓箭,正对着她的心口,蓄势待发。   璇凝满脸痛色,苦笑一声:“真没想到有一天,你的箭也会对着我。”   慕渟身边站着摄政王慕琰,他们身后是黑压压的侍卫。而自己身后是吃人的火海,身前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此时想逃出府,难如登天。   “宫主!怎么办!”   “你先退后。”   璇凝静静看着慕渟,那张绝美熟悉的容颜在大火映照下有多么摄人心魄.此时在看来,就有多么狰狞可怖。   她没想到一年后,两人以这种方式相见。   慕渟穿着玄色广袖流仙裙。浅笑着,保持拉弓的姿势,火红的光映照嗜血的光芒。她此时的模样,竟与那日山林梦中重合,一般无二。   璇凝听见自己的声响有些颤抖:“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   她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笑着反问她:“哪里这么多为什么…是你一直太天真,不愿早早面对罢了。”   璇凝稳住阵脚,面无表情:   “你的戏,演得太好,而我也入戏太深,以至于看不清是真,还是假。”   璇凝早已经出落成美人,蜜黑深邃的眼眸,墨色细云眉,嫣红的唇,高贵典雅的发髻。   轻柔简约的红色滚金色云纹边的衣裙,脂粉未施,更显得眉目深艳,楚楚艳骨,犹如自天边飞来最艳的一抹云霞。   一身红装的杜璇凝自带一股沉静从容的风华。   这时,四个大内侍卫闯进去,月破护主心切挡在璇凝面前。   慕渟咬牙切齿:“杜璇凝,若是不想让她被射成筛子,就让她听话一点。”   璇凝拍拍月破肩膀,示意她别乱来,凭自己和她两人,根本逃不掉,拖一刻是一刻。   月破被四个男人用绳子捆住手脚,被迫跪在地上。   慕渟轻佻地从袖子内取出那个蓝色的荷包,凝视片刻,上面有线头,但她并没有拆开,而是冷冷笑着,随手扔入火中。   “这满天星荷包,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慕渟对上璇凝失望中带着痛色眼神,举起弓,缓缓拉伸…   月破拼命挣扎,满眼惊恐地盯着那支弓箭:“珠玑郡主,你若伤害宫主分毫!我不会放过你的。”   “嗖”地一声,箭身离弦,三寸长的箭矢有一寸长的箭身瞬间没入璇凝的小腹。   “宫主!”   月破红了眼,一口咬在侍卫的手上,那个受伤的侍卫反手一巴掌甩在月破脸上,白皙的脸庞立刻红肿:“慕渟,你狼心狗肺,亏的宫主把你当作好姐妹,我只恨当日在宫中为何不早些替宫主杀了你!”   璇凝捂住渗血的腹部,倔强地不肯倒下:“慕渟,这一箭,算是报了十年来我欠你的恩情。” 她握住腹部的箭头,深吸一口气,使劲□□。   鲜血与身上的红衣相融,她痛的身体一阵抽搐,双手将羽箭折断,抛在地上:“从今以后,我杜璇凝与你慕渟…恩断…义绝。”   慕渟笑意加深,把弓箭递给旁人:“好啊…”。只见她抬手一挥,陆陆续续走进去五个侍卫,一个个身高体阔,面目狰狞。   璇凝缓缓后退:“你们想干嘛…”   五个侍卫将璇凝抓住,按在地上,四肢分别被四个人用绳子绑住,还有一人把她的头禁锢摆正,没有人注意到她周身似有若无的煞气。   慕渟森然一笑:“难不成我做事还得知会你一声么。”      ☆、逃出升天   目睹了星雁的遭遇,她心里生出了强烈的不安与慌乱。   “慕渟,你到底想怎样!”璇凝动弹不得,慕渟戴着口罩,从早已烧焦的门槛跨入,走到她身边蹲下。   男女力量还是悬殊,月破不停挣扎,侍卫用刀柄击中她的额头,鲜血自额头流下,像一朵艳红的彼岸花,须臾间昏过去。   璇凝躺在地上不再挣扎,此刻人为刀俎她为鱼肉,闭上眼睛,不愿看她。   慕渟用手轻轻抚弄她的脸,似是呢喃自语:“其实你早就知道,在沧浪山上把你推下去的人是我吧…你也知道…是我给马喂了毒,让你险些摔死…那你一定还知道,在观海峡是我差人偷偷跟着你,在你身边放的那条蛇了吧…”   “真没想到你的命这么大,那么高的悬崖都摔不死你!”   “我现在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又或者是别人顶替了你。”   她狠狠扣着璇凝的下巴:“那条蛇是太后从西夷得来的上古灵蟒,养了二十年,毒性足够毒死一只壮年狮豹,如果没有人把毒转移你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她甩开她的脸:“所以我得恭喜你,又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璇凝终于睁眼,死死看着她。   其实她也怀疑过,小时候落水在水里苦苦挣扎了接近半个小时,寻常人早就溺死了,而她却只是呛了一肚子水没能咽气。   慕渟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你知道我讨厌你什么吗?”   她看着璇凝云淡风轻的面容,终于怒火攻心:“就是你这张脸!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永远都是那么沉静,那么无辜,就是你这幅虚伪至极的清高面孔,才骗取了曲流桑的心,而你装作若无其事,对他视而不见,他的眼睛里却还是只有你!”   她双眼血红地吼叫着:“我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施舍!我就是想要你死,要你们全家万劫不复!…”   慕渟越说越激动……她突然停住了:“你笑什么?”   璇凝满脸笑意看着她:“没什么,就是感叹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可怜的可怜虫。”   慕渟看着她的表情,怒极反笑,不再言语。从袖中摸出一个棕色瓷瓶,在璇凝眼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么…你没有猜错…这就是腐骨散。”   璇凝前世是理科出身,知道腐骨散的配方和制备,可以这么说,它的作用堪比浓硫酸。   天,一下子便黑乌乌地压下来,雷声由远处传来,鬼哭狼啕般声声作响。   慕渟很满意地欣赏璇凝她强装镇定睫毛轻颤的面容,取开红色木塞,缓缓倒在她的脸上…一滴接着一滴…腐蚀得骨肉呲呲作响…   禁锢着璇凝的侍卫统统别开脸,仿佛多看一眼就要呕出来。   璇凝硬撑着不出声,两手却慢慢握成拳,直到指甲都全部镶入肉里…   腹部中箭她没有哭,亲人离散她没有哭,遇害坠崖她没有哭…   更不会更不肯因为脸部灼烧的疼痛而哭。   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坚强的人也会脆弱,不是不想哭,而是不愿意哭,这个人是她最好的闺蜜,也是最大的敌人.   她曾经是那么地信任她依赖她,从不相信爱情的她却把友情看的跟亲情一样重…   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都麻木了,只有心痛得在滴血,她终于泪流满面。   十年清风跃然纸上如一梦。她哭泣,她竟然恨她到如此田地.她一颗真心待她,所承受的抛弃真真是痛彻心扉。   她毁掉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颗愿意相信别人的心。   惊雷滚滚,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不多时,国师府的大火渐渐浇灭。璇凝觉得脸上的灼痛褪去许多。   慕渟看着她十年来第一次哭得那么悲恸,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渟面无表情地扔掉瓶子起身,擦擦满脸雨水,却怎么也擦不干。   下令让侍卫放开了她…璇凝没有力气坐起来,只是两眼呆呆望着天,雨水落入眼眶又混着血泪流下来…   慕琰举着伞走进来递给慕渟,慕渟见他一脸阴冷看着前方地面上的杜璇凝。他的左手握着刀,正要抬步走过去。   慕渟一手拿着伞,另一只手横在他胸前挡住他:“你知道我的,在这里,只有我能碰她。”   慕琰看了她片刻…还是点了头:“听你的,就留着她一条烂命。”转手拉起慕渟走出国师府,带着几百侍卫头也不回离开了…   璇凝躺在地上,脸上泪雨交加,像是一朵被人踩碎的红玫瑰.   可笑,真真可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最后一刻为什么不给她一个痛快呢……   月破被瓢泼大雨浇醒,手忙脚乱爬向那片红…   看到璇凝脸上那腐蚀得血肉模糊的脸,她将她轻轻抱在怀里,满脸心疼,哭腔止不住颤抖:“宫主…宫主…都是月破没用…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宫主你说说话呀宫主…”   璇凝两眼没有焦距,任凭月破如何摇晃,她都像个活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将自己护在身后.再也没有人会惹恼她又让她揍一顿,再也没有人会对她说:“阿凝,好梦。”   月破带着璇凝,离开了国师府,中途遇到那匹白马,真是有灵气的马儿。   虽然慕渟没有杀她,但城内已经开始追捕杜家余孽。   月破一点都不会感激慕渟在最后关头放她们一马,路上东躲西藏,绕过人群,一日下来终于看见了城门。   城门紧闭,重兵把守,不停有人巡逻。大雨滂沱,悄悄把马牵进巷子,此时两个人靠在偏僻脏乱而窄小的巷子里歇气。   月破感觉到有个黑影正悄悄靠近。她握紧手中长剑,屏息靠在墙角,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   一阵腿风扫过,月破迅速挡住踢向鼻梁的腿,狠狠推开,正要拔剑,那人更是快一步,一个回闪捉住她的手腕和肩膀往墙面一压。   男子扯下面具:“是我,夜轮。”   月破呆愣一瞬,像抓住海中浮木一样紧紧抓住夜轮的手,喜极而泣:“你终于来了!快,想办法带宫主离开,她受了很重的伤…”   夜轮随月破穿过一个巷道,看到了躺在角落,浑身赤红,头发凌乱,唇瓣苍白,面孔血糊,像是暗红的蜘蛛爬在脸上的杜璇凝…   心陡然一颤。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扶起她:“宫主…对不起…我来迟了…”他深怕触碰到她的伤。   “我们还有多少人?”夜轮沙哑的声音蕴藏怒意。   “还有二十个影卫,不知所踪。”月破看着昏迷的杜璇凝,一咬牙:“我来肃清道路,你带宫主离开。”   “不行,你也受了伤,这样很危险。”夜轮的语调很冷。   “在我们无家可归之时,是国师收留了我们,现在该是我们报答他们的时候了。哥,你一定要带宫主平安离开,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只剩下我们了。”   夜轮棱角分明的脸柔和下来:“妹妹,答应哥,要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等着我们重逢的那日…”   被雨水冲刷得明净的脸露出甜甜的笑:“我等哥哥回来。”   月破提着剑走出去,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   风势乾坤扭转,针雨挥洒无尽…整个姜城被残暴的乌云笼罩,昏天黑地。   城门边上,一月白袍女子孤高清冷,从半空缓缓而降,手握银脸,墨丝飞扬。   肩膀上的血迹好似一朵幽暗的彼岸花,周身充斥着阴冷的气息似是从天而降的玉面修罗。   她足底生风,踏着血气冲向守成的重兵。黑色铠甲与轻盈月袍形成强烈反差。   月破一个凌空飞身,盘旋于众人头上,从上而下脚底朝天,转动手中长剑,一圈接着一圈刺破侍卫的喉咙。   惊动的侍卫一波又一波袭来,她的身形如同鬼魅,轻灵迅速却近而远之,食指连动,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快速无比。   使剑全仗手腕灵活,但出剑收剑,不论如何快速,总是有数尺未及…   地上的鲜血被雨水冲淡,月破以一敌百,身中数刀,周身的伤染红了月袍,她没有皱眉,继续索命。   夜轮抱着璇凝骑马扬蹄从众人上空掠过,手中的剑气迂回,泛起银色涟漪,一剑斩断固定城门的粗绳铁索。   绳索落地之后,夜轮一掌拍开城门。   身后黑影如同潮水,不断涌来…   细细一看,东街有月白光影更快奔过来,那是旎瑺宫影卫。   月破知道,她们得救了,再也支撑不住,倒地的一瞬前倔强地让夜轮走…   夜轮按照所知的逃亡路线,两人一马,翻山越岭。   ———————————————————   此时,茶肆二楼凉台边。   “阁主,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我已经让顾笙给她送过信,是她自己要一意孤行,怨不得旁人。”   “……那么,阁主打算如何安置挽歌夫人呢?”   “带回阁中养好伤,以后她会派上用场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这第一场戏已经落幕了,自然是得回镜中阁。”   ———————————————————   璇凝中途几次转醒,让夜轮策马离开,夜轮没有说话,也不肯放下她。   他们经过一个山村时,好心人留他们住了一宿,换了套衣服吃上了一顿饭,村长让人给璇凝做了个木雕面具。   随后村长好心送了两人几片银叶。在北凉,一颗金珠等于一百片银叶,乡村之人当然不怎么富庶,夜轮感激朝村长拜了拜。   当夜璇凝却提着刀往回走。   夜轮发现的及时,赶紧扣住她。   “你别拦着我!是我害死了她们!我要回去!”   “回去送死吗!?”   璇凝煞红眼:“月破也是我害死的!你为何不杀了我!”   “月破拼了命救下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夜轮同样红了眼眶。   僵持不下。   璇凝手中的刀哐铛一声落地。   是啊,这条命是用月破的命换来的,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能轻易回去呢…   月破……对不起……   四天后,他们终于到达璃州。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首诗是对这个地方最好的诠释,这是一个被海岸环绕的地方。   两个人住在一家客栈里,幸运地遇到了正暗中寻找他们的旎瑺宫长老薛千流.   简陋的房间里,薛千流坐在桌子上注视着床边给璇凝把脉的大夫,夜轮在一侧恭敬站立。   大夫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官人,这位姑娘的命勉强保住了,只是这张脸…在下也无能为力。”   璇凝醒来,坐起身,看到了房内三人。   坐在桌旁的人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一领单绿罗团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皂靴。   中年男子眼神沧桑,眉宇间杂着愁苦地对视她:“丫头,伤口还疼么?”   “薛叔叔,你怎么在这里…你…”璇凝下意识转脸低下头,不愿他瞧见脸上可怖的印记。   薛千流看在眼底,满脸心疼,走过拍拍她的肩膀:“傻姑娘,你父亲与我是生死之交,如今这种田地,薛叔叔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璇凝鼓起勇气转过头:“薛叔叔,谢谢你这些年帮父亲看管旎瑺宫,非常时期应当非常应对,如今母亲失踪,父亲被囚于宫中,而我…薛叔叔,璇凝恳求你,接管这宫主之位可好?……”   璇凝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最亏欠的人生死未卜,流过泪的眼睛应当更明亮,滴过血的心要更坚强。   是了,人生有多残酷自己就该有多坚强。不能再一蹶不振,还有太多冤屈等着她去洗清,那些账她要一本一本算清楚。   她已经分不了心去守着本就不属于她的身份,那是上一代人的势力,她,承受不起。   今日不死,就是苍天给的机会,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她杜璇凝在心底默默起誓:北凉,总有一天,她会将她所遭受的加倍奉还给永安王,血洗未央宫!   “薛叔叔,你放心,我不会让所有人白白死去。”璇凝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到窗边。   推开窗棂,感受着凉薄的风:“我会先去东越避一避风波,然后再回到这里,堂堂正正回到这里。”   薛千流不再挽留她,当夜设法在溟海为杜璇凝包揽了一艘画舫,派出十个影卫保护她。   璇凝婉言谢绝,只留下了船长和夜轮随行。   夜半时分,离老远便看见一艘画舫从西头行驶过来,而画舫上张灯结彩,顶上漆着黄漆,船柱雕梁画凤。   当船驶近,才发现连彩灯个个人物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这个时代,想要渡海,这种船也只好将就了。   目的地是东越,航途遥远,但目标明确。但是如果真的到了东越,她又该如何,如此逃亡……如此颠沛流离…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   不知为何,她现在有那么一刻,想起了容尧的面容。   这一次,他没有再出现在她身边;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与他相见……      ☆、天意弄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而不虚。   面具下的的璇凝站在船头,深蓝的海波涛起伏,海风习习孤月行。   她一身白衣,衣裙翻飞,手握酒杯独饮一杯醉,船上灯火通明,航行在茫茫无际的深海里像是夜中明灯。   “来,苍天,为你的残忍干一杯!”洒然饮尽。   “来,璇凝,为你的重生干一杯!”猛然甩杯。   “去它的灭门!去它的追杀!去它的逃亡!”此刻,她想完完全全发泄出内心所有的悔…   被腐伤的脸还是隐隐作痛,这个世界真的太残酷了。   终于能静下心,璇凝扶着栏杆,一双黑眸一眨不眨盯着辽阔的海上,海水无风时,波涛安悠悠。   “福伯,你有孩子吗?”   船长笑笑:“曾经有一个,但是五岁就夭折了。”   “那你一定很难过吧?”   “都过去了,大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知道。”   “其实,人生在这个世界本就不易,仇恨是没有终止的,与其被仇恨奴役一生不如为自己而活,这反倒自在…”   璇凝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这一行,需要六天才能到达东越国,好在薛千流早已命人给她在画舫上备好了衣物和食物,还有些药膏等林林总总的生活之需。   璇凝早把那匹白马交托给薛长老喂养,并为之起名为:莫离。   莫离,莫离,莫要再经受别离。   船只安安稳稳地航行了三天三夜,行到了一片有大大小小岛屿的海域。   璇凝不知,浩荡的危机如同潮水般正向她悄声袭来。   大海无平期,她心无绝时。此刻,天边的残霞红似血,原本的风平浪静渐渐被疾风吹散…头顶浓云滚滚,天低水阔。   璇凝前世最喜欢大海,一览无余。   也不知发生了何时,船长推了她一把,又猛然调转□□:“大小姐,快进去!”…船身开始摇晃…璇凝转过身却见惊心动魄的一幕…   闷强的响雷开始咆哮,百米以外大约二十多米高的海浪随着盘旋于天海之间的飓风极速袭来…   她这是遇到海啸了?   “砰!砰砰砰砰的!”她听到船上的灯砸碎的声音…   “福伯,快!调头!前面有巨礁石!”   船身终于剧烈摇晃,璇凝重心不稳跌落在地,夜轮从船中楼阁之上飞下落在她身边。   夜轮蹲下抱起她看向船长:“我先带她进去。”收到船长神色中一抹坚定的目光后,运起轻功飞回楼阁。   船身终于被巨浪狠狠拍打,眼看就要被极速推向三十米以内的一处十米高的暗黑巨礁…他急中生智,将□□转到底。   “噗哧——…”硕大的船身从巨礁旁侧狠狠一路擦过去。虽说成功避免了径直撞上去,也避免了船毁人亡的后果。   但是画舫毕竟比不得铁舰,如此大的创伤也是致命。   再凶狠的羊也成不了狼。   古代的船哪里有这么结实,再说了就算是现代,也发生过不少海难。   船身半下方的木板被撞得粉碎,已经开始有海水灌入。   璇凝在楼阁上紧紧抓着扶手,明显感觉到船身□□,正以不易察觉的速度缓缓下沉。   她惊忧地望向船长,挺拔的背影坚韧地抵在船头,还好他没事。   方向被完全打乱,此时此刻,画舫像是一片浮叶,任阔大的海水□□。险险躲过飓风,一切还没有结束。   根本没有继续航行的可能。三个人都知道,他们去不了东越了。   要想活命只能将残船开向最近的岛屿,这是唯一的法子。   船长果断把□□一转,奈何人力不可能敌得过天。   一波接着一波的巨浪如同死神之手把他们推往地狱的练门。   璇凝说得斩钉截铁:“夜轮,把暗格里的竹筏取出来,这艘船就快沉了。快去!”   此时画舫的帆柱北吹断…天空划过一声绝命的雷响…“福伯!小心!”璇凝满脸惊恐,喊得震天动地。   奈何生命就是如此脆弱,弹指一瞬间就能逝去。   那巨大的柱子不偏不倚地砸向船长的天灵盖,顿时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福伯!福伯!…福伯…”……璇凝喊得撕心裂肺。   “宫主!抓紧我!现在跳船!”   船几乎被风搅动得散架,彻底沉下的那刻,璇凝被夜轮半拖半拽到竹筏上。   璇凝跪在上面,望着船沉的地方泣不成声。   风渐渐止住了,浪涛也小了。可是,又有人离开她了。她还记得小时候福伯还抱着她去街上买过糖葫芦…陪她放过纸鸢…   不知道漂了多久,天空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终于被浪花冲到一个山岛的沙滩边。   长年的海浪将黄灿灿的的沙粒冲刷成平整细腻的肌肤,倾诉着风的飘逸、月的变幻、山的幽秘、水的拂弄…   他们弃了竹筏,早已身无一物,这时,他们看见这座巨岛周身泛着浅浅清光,入目皆是片片圣洁的湖绿。   有一种隔离了人间烟火,又酷似蓬莱仙境的迷幻之美。   璇凝踩着浅滩,只觉得这里宁静又舒适,万物都飞逝,带着陆离的翅膀。能清晰得看见温暖褶皱的花叶。   此时的璇凝料想不到,在这里,就是她命运翻转之地,她的人生话本也将从此处彻底改写。   ☆、惊世大秘   林海苍莽,班驳的阳光作陪,这里演绎着自然的天性,古朴到极致的风情,松涛相伴,海歌寥寥,任凭东西。   璇凝和夜轮巡视到一条小路,花木交错,不知通往何处。   一路走来浓雾中景色尚不分明,唯可见近处枝叶上的露珠泫然欲滴,稍远处便只剩的朦胧剪影,混混沌沌交织在一起。   璇凝却觉得心口突然有些闷,好像有什么即将冲破心锁,呼之欲出。   在这里她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就像是……曾经来过……   璇凝知道这是通往山上的路,弯弯绕绕,纵横交错。   再踏一步身边之景陡然变换,不再是春回大地,鸟语花香。而是黄沙漫天,蛮荒无尽……   璇凝和夜轮惊叹不已,周身的疲累提醒着绝不是梦境。像是踏入了什么结界…   此时他们脚下方圆八寸之地出现一个刺眼的圆盘,待光芒散尽,夜轮看出了那是一种奇门遁甲之术:上古阴阳五行术。   夜轮和月破曾经是诡堂门徒,后来诡堂遭到江湖的追杀,尚且年幼的夜轮月破流离失所,被国师所救。   诡堂门徒们专攻天道诡术,对这些奇门遁甲更是熟悉。   夜轮看了一眼:“宫主,这是阴阳五行阵。我们在阵眼之上,只要能在这圆盘写出金木水火土的正确方位,就能破了结界。”   璇凝听闻蹲下来,看见了诺大的圆形封印的外圈隐隐约约被分成了五个部分。   每个部分分别浮幻出青、赤、黄、白、黑的流光,而阵眼是黑白色阴阳图。   她拿出怀中匕首,思索一番:南方为木、东方为火、西方为土、北方为金、上方为水;五行与五色相对应,青对木、赤对火、黄对土、白对金,黑对水。   她用匕首在对应匡位在蜜黄的沙土分别画出这五个字。   地上的图案发出强烈白光,刺眼得让璇凝看不清任何东西,条件反射性用手挡住眼睛…   白光消散,放下手臂。她们发现四周又变幻成一片竹林,四周是晴时的竹林,碧碧翠翠,阳光透过竹叶,散散的照下来,竟然似换去了一种季节。   莫不是又到了下一个阵法中?   “宫主,此地邪乎的很,我们还是尽快寻找出路才是。”   “邪乎?可是我却觉着这里…很亲切。”   这里仿佛能冲淡人世间的喧哗浮躁,名利烦恼统统都会淹没。   两人处于竹林中心。却见面前的半空悬浮着若有若无的晶翠竹叶,足足有手掌那么大。   而他们的身后是一片朦胧的水帘,像是一副清澈透明的画卷,上方有十个竹叶形的空洞,下方是十二个破空的竹叶形空洞,那一个个空洞大小正与面前竹叶一般无二。   夜轮忽然笑一声:“这大概便是天干地支术了。”   他的一句话让璇凝醍醐灌顶。她果真看到了凌乱漂浮在半空的正好二十二片叶子,上边有金色的字。   她只需要将写有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的叶子归位水帘大概就能破了这阵法。   璇凝越来越好奇,这座岛上住着何方神圣。   这样简单的阵术,应当不是为了困住人的,但是若有海怪海兽可以被困上一困,真是有趣。   身边景象在意料之中变幻了模样。这一次是是梦幻到极致的景色。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紫桔梗、蓝海棠、红凤仙、粉罂粟、白玫瑰、绿蔷薇,金盏菊,蝶影蹁跹,无穷无尽……   若此等情景还是幻象,实乃可惜可叹。   璇凝觉得有些醉了,然而下一刻,她异常痛苦地按住双耳,仿佛承受了极大痛苦。   她听到了玉碎纱短似的泠泠琴声随风远,云罗雾淡逐风轻。五光十色之外,是谁人在烟云处琴声怅?   夜轮诧异的是,琴声扬起后,她在地上抱着头使劲捂住耳朵痛苦翻滚,而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可见她额角似乎都疼出了汗珠,他莫名慌乱按着她的肩膀:“宫主你怎么了!?”   “啊!……”   夜轮听到她惨呼,不由得怒吼道:“谁在弹琴!别弹了!”   璇凝只觉得像是有千万根刺,扎入耳脑,痛不欲生…伴着夜轮急不可耐的声音,她失去了意识……   ~~~~~~~~~~~~~~~~~~   睁开眼看见的是茫茫深海,天水交融,分不清天到底是天,而海又是否是海。   中央上空,悬空横躺式漂浮着一个黑色纱衣的女子,黑色曼珠沙华托着她的身体。   漫延八方的黑色薄绸在浩瀚的空中虚无缥缈。露出线条优美的雪白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黑雪光华流动轻泻于半空,挽迤三尺有余。   像是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长得惊人的三千青丝随风飘散。   她的眼眸紧紧闭着,像是睡着了的神仙一般。   在这浩瀚的水天之间似是一只停驻在半空的黑色蝴蝶,华美高贵又孤独遥远…   那是谁?为何心底隐隐抽痛…她发现自己同样游离在万米高空,却身影虚无。   努力伸出手,飘过去想要触碰那个女子……好不容易到她身边,她却触摸到一片虚空,仿佛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一缕幽魂。   然而她却在下一刻彻底呆住了:这个女子…这女子……竟然有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这张脸明显多了很多邪气,更加浓密纤长卷翘的睫毛,殷红胜血的唇,眉心是一朵娇艳的玄色彼岸花…   璇凝将手指靠近她高挺白皙的鼻端…根本没有呼吸!   却在下一秒,女子猛然睁开眼睛,晶莹墨色的眼眸森然地盯着她……那眼睛瞳孔巨大,就像戴着美瞳,不…美瞳都没这么夸张…   “鬼!”   璇凝喘着粗气,惊醒过来。   原来是梦…她会做这种梦?都说梦是潜意识,自己的想象能力何时到达了这等境地?   头部还是很痛,她揉揉太阳穴,朝身边看去…屋体都由竹子搭成,能呼吸到竹子的香气。   墙上,挂着因占了雨水还带有露珠的蓑衣和戴笠,一张古红色八仙桌在屋子的中央,桌上还有一个鱼篓。   几把翠色竹椅,一一乖巧地绕在桌子旁。   这是哪儿,璇凝心中疑惑不已,不会又入了哪个幻境中吧…真是受够了……   “夜轮…”璇凝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她坐起来掀开身上的被子,穿上木屐走出屋子,大门左侧,有翠绿的楼梯可上到二楼。   她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一眼看去,外面是清雅的小院,篱笆栏杆围着这栋竹楼,鹅卵石板路从这屋延长到篱笆栏大门,右边是两棵槐树,树中间有一架秋千。   远远望去,山头飘扬着缕缕炊烟。   这时,夜轮正从清幽小道跨门而来,手里提着一只野兔和一捆青菜。   “宫主,你醒了!”夜轮三步并两部把东西放在边上的石几上,走到璇凝面前,将她扶进屋子坐下。   璇凝满脸疑惑:“我们不是在幻境吗,这是哪儿?”   “宫主,这是天意岛,那日的花海里,是岛主带我们出来的。这个岛上有个蔚然村,这里就是村子的一角。你已经足足昏睡了两日了。” ……   夜轮不疾不徐道,把身上带来的糕点放在桌子上:“宫主,你现在很虚弱,赶快吃点东西。”   昏睡了两日…璇凝点点头:“你可知,这位岛主是谁?在哪儿?”   夜轮转手又倒了杯水端给她:“岛主说,待你醒来以后,随时可以拜访他,我知道他在哪儿。”   “那咱们明天就去。”璇凝拿起桌上糕点,送去口中。   是夜,璇凝同夜轮畅谈了几句,就早早沐浴睡下,她想早些见到岛主,总觉得心慌意乱,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二日,璇凝起了个早。仔细带好面具,穿戴整齐,就随着夜轮去见那传说中的岛主。   这个村子里的人,男耕女织,黄发垂髫,怡然自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田间小路阡陌交通。   “姑娘早!”   “大娘早…”   “哟,姑娘醒啦?”   “昨个儿醒的…”   “姑娘早!”   “呃…小朋友你也早…”   璇凝这一路上陆陆续续遇到村里人,他们很热情地给她打招呼。   只是那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为什么不喊她一声姐姐,而是叫她姑娘?想不通……   终于走到一出青光水影的紫竹林入口,夜轮停驻脚步:“宫主,岛主曾嘱咐我他不喜太多生人打搅,若你来寻他,便只能是你一人前去,前方步行一百步左拐就是子衿轩。岛主就住在里面。”   璇凝微笑点头,径直走进去。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这是第一句浮现在她心里的诗句。   竹林尽头是一处望穿天海的高地,高大清雅的竹屋悬在岛崖边。巨石旁是一座凉亭,亭上写着:子衿亭。   一阵阵箫声漫漫,潜入心门。亭子四方挂有青色纱帘,随着崖边的风摇摆不定,隐约可见亭中一抹青色身姿靠在亭角,舒身半躺。   璇凝提步走到亭边,蔚蓝的海面,晶蓝的天。   亭中人手握玉笛,朱唇轻启。眉似远山之黛,唇似二月梅花。青衣坠地,纹路斑驳,墨发长长,轻垂而下。   他放下手中玉箫,让她坐下。静静凝视着她。   如同谪仙,身上有淡淡仙意,丝毫没有人间烟火之气。   他吹的笛声很好听,竟然不忍打扰到她,可是有太多未解之谜她想弄清。   “岛主,你的笛声很好听,这首曲子有名字吗?”   他没有偏头看她:“尚且没有命名。”   “那…我可以为公子题个曲名吗?”   “姑娘请说。”   璇凝神思一转,托着下巴:“绿竹青青,野林漫漫,仙人翩翩,踪迹渺渺,就起名《绿野仙踪》可好?”   青衣男子终于转脸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这么多年,又见面了…墨劫。”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此刻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是偶遇了一个旧友。   璇凝眉头轻皱,他是在跟她说话?   “我不叫墨劫,公子是否认错了人?”璇凝直视他的眼睛。   他轻轻笑叹摇摇头:“也是,她轮回三世,早就不记得了。”   再转眼,他的眼神却氤氲了几分缠绵:“那么,你是念之么?”   念之?这又是谁?她明明戴着面具,难不成他还能看到她之前的面容?就算有透视眼,她这毁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还不得吓死。   难道这是新的搭讪方式!?   “那个,我觉得我有必要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北凉国师之女,杜璇凝。”   他眼中微微一荡,极好地隐藏住了失望的神色:“果真将我忘却了,罢了。”   璇凝一头雾水,又不好意思追问。   璇凝只当他在开玩笑暖场:“岛主,此番我是来道谢的,我与…与我的兄长出海不幸遇灾,幸得岛主收留,我们感激不尽。”   青衣男子似没听见,又似喃喃自语:“我想给姑娘说个故事,姑娘可愿听上一听?”   璇凝只觉得此处格外安宁,心情也放松许多,学着他也靠在亭角:“在下洗耳恭听。”   他望向茫茫大海,思绪翻飞,款款道来:(熟悉此处介绍的朋友可以跳过)   上古曾有这样几大氏族:青丘族、高辛族、葛天氏、浑沌氏、阴康氏、无怀氏.   三千年前上古翼国有一圣女名为墨劫。她是葛天氏的帝姬,世代守护古翼国的盛世安定…   直到有一天,她爱上了古姜国的战神龙阳。翼、姜两国开战时期,龙阳利用墨劫盗走了翼国的镇国之宝:九宫珠。   翼国大败。   事后墨劫被龙阳舍弃,叛国的她被族人捉拿,翼国帝君下令用天火将她活活烧死。   墨劫怨气深重,灵魂经久不散盘旋于翼国上空不愿离去,龙阳愧疚了一百年,最后用神器九宫珠吸收天地邪念塑造了一副身躯,让她的魂魄得以寄居,从此天地间出现了一个毁天灭地的九州堕神。   她以九宫珠续命,渐渐走火入魔六亲不认,后来她误杀了龙阳,并用堕神的力量灭了姜、翼两国。   她被天下人舍弃,早就心魔难消,成为天煞孤星。上古神族为了拯救人界,派出修为极高的青丘族帝君涂山琋,高辛族帝姬白泷,无怀氏长老君罡和其他氏族的各个将领去溟海决战墨劫。   墨劫同众人苦战十天十夜,当时的人间生灵涂炭,昏天黑地,山洪爆发,地震不停。真真如同被宇宙遗弃的修罗场…   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墨劫陡然清醒,亲自毁了九宫珠,九宫珠碎成千万片遗落人间,而后散尽千年修为,在溟海万米高空魂飞魄散,险些灰飞烟灭。   从此接连三月,人界的天空下着血雨,刮着腥风,分不清白昼和黑夜……青丘涂山琋动了恻隐之心私下保住了墨劫最后一缕幽魂,送入轮回,她的命格却世代波折凄苦…   说到这里,青衣男子苦笑…   “姑娘觉着,这个故事如何?”   璇凝听得很入神,结束了却觉得听不过瘾,她小时候最喜欢神鬼传奇了,常常缠着母亲给她讲。   细细回味一番:“我觉着龙阳太不是东西了,负心汉一个,愧疚百年又如何?人家墨劫已经死了。”   “可他还是复活了她。”   “那又如何,人家墨劫最后还不是死了。还是自杀,更惨!”   青衣男子定定看着她:“那么姑娘觉得,青丘医仙涂山琋,该不该保住她的残魂送她转世?”   璇凝认真思索一番:“如果她下一世生活得很幸福,那就该!”   “倘若她很不幸福,甚至众叛亲离,流离失所呢?”   璇凝看见他眼中一闪即逝的悲戚,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也颤了一下,他的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眷恋,悔恨,悲恸,无奈…冥冥之中像是有经历过千山万水的苍凉。   “这……”璇凝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已经接近晌午,有村里妇人过来送饭,她将食盒送进了子衿轩的客厅。   “一起吃吧。”青衣男子放下玉萧起身,走过去几步将璇凝打横抱起。   璇凝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还没有回过神,听到头顶的他传来淳厚的嗓音:“别怕,你的身体太虚弱,少走动,多休息。”   那个妇人看见也没什么大的反应,识趣地送了饭就不再停留。   闻着他身上暖暖的山茶香,璇凝被他绕过客厅抱进了主屋的软塌上,他为她盖好被子,随即为她端过来一碗粥。   这一连贯的动作如此自然随性,做起来丝毫没有违和感,看着他端着碗走过来好似想要亲自喂她吃饭。   她何德何能受此待遇?连忙摆摆手:“岛主,你太客气了,我没那么弱不禁风,我自己来就好。”   璇凝小心接过他手里的碗和勺子,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喝着…   涂山琋一动不动看着她戴着面具笨拙地小口喝着,足足喝了两柱香时间。   待她喝完,又帮她把碗勺拿出去,回屋坐在塌边。   璇凝没有看见他注视自己半张面具时眼底的痛色:“你同我说了这么多话,我却不知道你是谁,为何你们生活在这座孤岛上。”   涂山琋又凝视她的眼睛片刻,轻轻对她一笑不语。   他起身走到屋子边那木色流苏垂帘后的古纹琴桌后,上边放着用淡色青丝拧成弦丝的七弦琴,他坐在桌下的玄色锦绣地毯上。   缓缓撩拨琴弦,泠泠如水的琴声伴随着他醇厚清明的声音缓缓流淌…   这琴声是当初让她耳脑彻痛的那首曲子,可是现在一点也没有疼痛感,反而觉得舒心又亲切。   就像阔别多年的朋友在此重逢,带着丝丝喜悦,夹杂点点怅然。   “在下便是那上古青丘医仙涂山琋,这是你第三世与我相见。这所谓的前因后果便是…”他悠悠开口…   又道:“我种下救你一魂的因,便得来世世同你相遇的果。你的每一世注定颠沛流离,凄苦无比,这是上古的轮回诅咒…而你的每一世,人生中注定有一个契机,你会在某一年某一天,因为某件事,来到这片溟海,在这座天意岛遇见我,成就一段姻缘。这又是上古的宽恕与恩赐。”   璇凝本来就是穿越过来的人,如此荒诞的事都遇上了,对这些自然见怪不怪了。   但是她很想告诉他,正主早在十年前就陨落了,真正的杜璇凝已经淹死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是被人从湖里救起来的。   可是为何现在,面对他澄澈清明的眼睛,不忍告诉他这些事呢。   她还是张口问了句:“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就是墨劫呢?”   涂山琋停下手中的弦,凤仪彬彬地再次走到她面前坐下:“若不是你的身上发生巨大的变故,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你是永远也到不了这个地方的。这是一座仙山,常人根本寻不到。你上一世的骸骨,她叫君念之,我曾经就将她葬在这岛上。你的身上有她一模一样的气息,我不会将你认错,墨劫。”   说完就抬手扶上她的脸,右手食指轻轻滑过她的面具,随即被璇凝躲了开。   这也太惨了吧…虽然自己这一世也挺惨的,这个涂山琋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说到那些事那些人,他眼中的悲戚逃不过她的眼睛,尽管他极力掩饰。   “仅仅是你的只言片语还不能让我信服,你得证明给我看。”璇凝抓住棉被,满身不自在。   涂山琋自然而然地轻轻将她拥在怀里:“你可有梦见过一个穿着黑纱裙的女子,长得很像你自己?”   璇凝努力在脑海里回想。对了,之前她好像在幻境中看见过一个悬浮在溟海上空,有着同她一般无二的容颜的黑衣女子。   难道…那个女子就是墨劫…   她推开他的怀抱:“但是这一世,我是北凉国师杜钰之女杜璇凝,早就不是什么墨劫了。”   轻微的叹息声传入她的耳边,涂山琋沉默着……   璇凝理清头绪,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斟酌一番道:“既然如此,我还有机会离开这个岛吗?”……   等来的还是沉默…她终是耐不住,起身看着他:“聊得也差不多了,我改天再来找你。”   他坐在原地,一双深邃入墨的眼眸静静注视她离去的背影……   她这一世,当真不同了,她是那么渴望离开这个岛……,她今生又遭遇了什么…   可惜,他不能轻易离开这个岛,就算离开了,也不知去往何方寻找她,毕竟他也不知她何时转世,又生在哪里…   涂山琋再次回想起自己与上一世的她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嘴角不自觉地轻轻扬起…幸好…总算是等到她了……原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重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璇凝和夜轮每日钓钓鱼,喝喝茶,聊聊天,倒也过的安宁。   每隔五日,就有桑农给她们送来衣物,全部都是绿色的,但是款式不一样,璇凝发现,这里每个人都是穿着青绿的衣裳。   后来得知,这里的桑农们饲养着莹婵,这些小东西会突出晶莹翠绿的光滑丝线。   这岛上的所有人的衣服就是由这丝线编织而成的。   涂山琋近期很少来看望她。   有一日,一个桑农带着一个小姑娘如期送来衣服,璇凝接过后挽留了她们在屋子里聊天…   桑农的面容很和善,四十来岁的女子,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扎着两个长长的辫子,脸蛋圆圆的,眼睛水灵灵的,一身青衫好不灵动可爱。   璇凝情不自禁地去捏了捏她柔软的小脸蛋,见孩子天真烂漫地对她笑,她心底化了开来:“小姑娘真漂亮,几岁啦?”   小女孩闪烁着大眼睛,童言无忌:“落落今年一百零二岁啦!姐姐,你为什么要带着面具呀?”   她的声音糯糯的,还带着些奶气…   啥?一百零二?真的没有在逗她?可是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在撒谎啊,她身边的妇人也只是笑笑。   璇凝暗自稀奇,想想也对,毕竟是上古青丘狐族,年龄不是问题。   桑农慈爱地握着孩子的手,而后看着璇凝:“姑娘,不知今日留我们在此,可是有什么事要问?”   璇凝一笑:“的确有事想探探…婶婶可否告知你们为何生活在此,为何不出岛去外面的世界,你们的岛主怎么样,我们…是否有机会出岛…”   小女孩从桌子上抓起糕点,美美吃着。   桑农笑了笑,悠悠开口:“姑娘这么多问题,我该先答哪一个呢?”   接着她看着璇凝淳黑柔美的眼睛:“我们的祖先是医仙大人的部署,千年以前大人救下九州堕神墨劫的一缕残魂,不顾天下人的反对,将她送去轮回。事后,青丘帝君为了平复众怒,把大人和他的部署流放到人间,人间早就满目疮痍。大人最后决定乘着古船带着他的部署们隐居在这座岛上…”   “天帝给天意岛下了咒语,岛主不可轻易离开,否则会有惩罚的,不过我们都不知晓是什么惩罚。”   说到这里,桑农停了一下,拿出手帕,为孩子擦着手:“青丘百姓不似医仙那般的神族有万年的寿命,我们的寿命虽然比凡人长了许多,但也会有生老病死。我们世代生活在这里,而大人在这座岛世代守护我们,不再踏入凡尘。”   璇凝和夜轮静静听着,静静想着。她眉目一动:“后来呢……?”   桑农的眼睛里有柔光在打转:“后来啊…我的父亲告诉我们,有一个命运坎坷,身受重伤的女子,跌跌撞撞来到了这个岛上…她是三百年前岛主已故的夫人。”   夫人?原来他三百年前就结婚了!他看起来不过是少年模样,最多也就二十来岁。啧啧啧,也难怪,把他拐到现代去绝对逆天…   小女孩此刻打断桑农,奶声奶气地接话:“那个姐姐生的奇美,却身世欺凌……我们只晓得她是东越国的人,名字叫君念之。她到岛上的那天,整个人浑身是血漂浮在岛边的海面,把水都染红了,岛主当时正在竹筏上闭目养神,后来看到她就将她救起。她之前脑袋撞到过礁石,受了重伤…醒来后就失忆了。”   撞到礁石?自己前世不就是这么挂了么,是太巧了。想着她跟自己有同样的遭遇,璇凝暗暗叹气,又是个可怜人。   “但是君姐姐和岛主一见如故,姐姐很会抚琴,而岛主吹箫也是吹得出神入化。泠泠的琴音和淞淞的箫声就让他们迅速坠入爱河啦~”   小姑娘绘声绘色,还比起了手势:“他们琴瑟和鸣,耳鬓厮磨,成了一对众人羡艳的神仙眷侣,真是一双碧人呢~”说到这里她有些害羞地捂住红红的小脸蛋。   这孩子太可爱了,忍不住又捏了把她的脸蛋,突然想起来她也捏过容尧的脸蛋,也是这么嫩滑爽手。   璇凝却突然觉得有些窘迫,不自然地放手,扯开话题:“小妹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她甜甜一笑:“这是我三哥哥每夜给我讲的睡前故事,好多人都晓得哒~”   璇凝被她的模样逗乐,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下一刻,小姑娘却变成一副愁容:“只可惜好景不长,那个君姐姐只活了二十五岁,就离开了人世。为此,岛主一个人伤心了好久呢…”   璇凝和夜轮对视一眼,看向桑农,桑农道:“我们也不知道那姑娘为何早早就去了,但岛主好似早就知道似的,姑娘离去的那日,他没有过多表露什么情绪,只是接连两个月都喝着闷酒……”   此刻,璇凝听到屋子顶上,有数只海鸥略带悲戚的声声鸣叫……   桑农觉得是时候回去了,璇凝也不再挽留。她静静坐在椅子上,夜轮也不说话。   良久,她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郑重的决定,用坚定的口吻对着夜轮道:“这一世,我有太多牵挂,太多事情没有做完。我不愿留在这个岛上,我一定要离开……”   夜轮恭敬对她拱手:“属下会永远站在宫主这边,唯命是从。”   是夜,璇凝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海中想象着涂山琋和君念之那段往事,久久不能睡去,她想着,是时候面对这一切了。   ~~~~~~~~~~~~~~~~~~   万籁俱寂,她缓缓起身,披上青色纱衣步出亭中,头顶的月亮像是被猎狗咬碎过一样,残缺不全。   她提着灯笼,一路来到翠竹林。遥遥望见崖边的双层楼阁之上,屋内烛光摇曳,将一抹修长的身影映画在窗棂的纸窗上,悠长而又清美。   璇凝舒出一口气,她一路急促走来,也有些累了,还好他还没有睡下。不至于白来。   璇凝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着他坐在床边好似在发着呆,正琢磨如何开口,他却先一步启唇:“姑娘深夜到访,可是有心事需要在下解惑?”   璇凝走过去,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不瞒岛主,我有一件要事想同岛主商议。”   涂山琋默默听着,示意她说下去。   “我知道岛主是上古医仙,所以恳请岛主为我换一张脸,美丑勿论。之后……我想借一艘船古船,离岛。”璇凝的神色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涂山琋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一本正经打趣她:“你可是能翻天覆地的神,小仙这点微薄之力如何能为你换脸?再说了,你把我的船开走了,我也不知该去往天涯或是海角,日后我又如何能寻得你,将它讨回来呢?”   璇凝一时语塞……   果然是狐狸,算计得这么清楚,头头是道。   半响,涂山琋起身为她倒了杯水,璇凝接过时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柔软又细腻,光滑而舒适。   似乎被烫到手似得,她快速缩回接过杯子的手,涂山琋扫到这处细节,似乎心情很好:“从你进来这座岛,你体内的堕神之魂就已经苏醒了,你身上所有的伤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愈合,你的脸伤势虽然严重,对你来说要恢复如初简直不用费吹灰之力。”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怔怔看着她:“只是,脸上的伤在恢复期间,你的容貌会渐渐改变。一年后,你就会有一张酷似从前却又有五分不同的脸。”   他在她愣神之际,抬手轻柔又迅速地取下她的面具。璇凝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带动起缕缕发香。   涂山琋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肩膀:“别怕,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天哪,她自己都看不下去,怎么敢给他看?简直了,若他被吓得做噩梦,自己岂不是很罪过。   璇凝身体微微颤抖,僵持了几秒,终还是把头转过去对视着他:“我是不是…特别丑,特别…可怕。”   他的拇指如蜻蜓点水般触了那道酷似蜘蛛的微微凸起的伤疤,柔声到:“放心,你的脸一定会好,届时,我会同你出岛。我想过了,与其让你生生世世受着轮回诅咒之苦。不如帮你了却今生夙愿,断绝天煞的命格。”   他对璇凝许诺,两年。   这两年,他会处理好岛中大大小小事务,把岛主的位置转交给族人,两年后,他会带着她,了却她的事件,保护她一世周全。   璇凝愣愣看着他,还真把自己当墨劫的转世了,而自己却没有拒绝,这不是明摆着欺骗人家感情么…   璇凝啊璇凝,不得不说,你造孽真真不浅,既然占用了你十年身体,那么她就是她了,没关系,那些未知的事,该承受的事,都让她来做好了。   涂山琋把她的神色揽入眼底,又道:“九宫珠还有一瓣碎片散落在人界大陆,没有被完全销毁,所以你的天煞命格纠缠你世世代代,这邪力会克死所有你爱的人。难以得到真情,就算得到了也会很快失去。”   害死所有她爱的人,永远得不到真情…就算得到了也会很快失去……多么凄厉的诅咒…多么残忍的命格…但是她杜璇凝不信命!   璇凝一征:“那怎么办?”   “九宫珠足以毁天灭地,只有找到它,并且毁了它,方得始终。”   …………   这一晚他们敞开心扉聊了一个通宵,璇凝在这一晚后,在心底深深把他当作了最重要的朋友。   这两年时间飞速,四季如春。   璇凝过了两年最自由的日子,每天听着涂山琋的琴声箫声,她就想情不自禁跳上一段。   什么拉丁舞,肚皮舞,爵士舞,古典舞,名族舞,太空步她统统整一段,惊奇的是她的舞艺突飞猛进。   时而陪着村里人练习练习厨艺,心血来潮之际,拖着夜轮教她武艺……跟涂山琋夜中醉饮,白日吹箫……   期间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很尴尬的事。   月黑风高,万里无云!   璇凝坐在浴桶里,花瓣在水面铺洒了几层。   “芊芊?水都要凉了,泥面膜做好了没?我脸上的补水霜都干了,再不来我可就睁眼啦!”   芊芊也是个爱漂亮的姑娘,她们很合得来,虽然芊芊两百多岁了,可是模样同她差不多十七八岁的样子。   久而久之璇凝就地取材做了些泥面膜,她的脸慢慢恢复,两个人就时不时做个全身spa。   没有等到她搭话,但还是没有睁眼,木桶浴什么的她最喜欢了,再泡泡也是可以的。   正打算再催摧,听到了屏风后有人走进来,她一喜:“你终于来了,快点,帮我涂上。”   涂山琋在屏风那里停了一瞬,嘴角慢慢上扬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凝视了她的背影片刻,又慢慢走过来坐在她背后的凳子上。   手里竟然端着面膜碗和平平的勺子,他琢磨了一瞬,舀起一小勺很认真仔细地一点一点涂在她脸上。   “你今天怎么涂得这么轻柔啊?”璇凝的头原本就枕在木桶边,面朝天花板,没等到回答。   她小心睁开一条缝,瞥见了淡青色的袖子和白皙如玉的手挡在眼前,芊芊的手有这么修长?不对……   “啊!”璇凝尖叫一声,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猛地蹭开,退到浴桶另一边。   水花飞溅,少许花瓣落到涂山琋肩膀上。   璇凝下意识捂胸:“怎么是你啊!”   涂山琋见她像受惊的小豹子,满眼羞愤,不由得觉得好笑,实在憋不住还隐隐笑出了声。   “在下是医仙,是大夫,原本就不避讳什么。倒是你,怎得如此惊惧。再说了你上一世的身体,哪里我没见过?”   说得这么水到渠成,前面两句她勉强还能接受,可是后面一句,她就不能忍了!那是上一世的成年往事了,再说了那个人又不是她!   虽然有这么美的男子给自己美容,但是这场景她总觉着怪怪的,总之就是很尴尬。   “芊芊呢!把她叫过来!”   “她肚子疼,要如厕,便将手中之物托我给你送来。”   果然是专业百年坑队友!   “好吧,你放那里,我自己来就好。”   “念之,你知道的,我做事向来不喜半途而废。”   什么!嘿哟,不喜半途而废?鬼扯,这是明摆着想占她便宜的节奏,能忍吗?不能!   涂山琋满眼笑意,欣赏了一番她由红转白,又由白变红的脸,又心情愉悦地笑了笑:“不打趣你了,水温有些凉了,早些出来罢。”说完放下了勺碗,不再看她,拂袖而去……   ~~~~~~~~~~~~~~~~~~   面膜事件后。   涂山琋得知她有喜敷面膜的嗜好,就苦心研究一番,每日为她配制青花竹泥膜。   璇凝用完之后觉得这玩意十分有效果。   但每次找他问配方时,他总是一脸神秘,洋洋洒洒:“祖传秘方,恕不外漏。”   还祖传?要不是她,他能想得到这些东西么,明明在这个世界,她才是正宗的鼻祖好么…   夜轮在这期间,与芊芊日久生情,璇凝做主让他们成了亲。   只是以后,她定然不会再带着他们出岛冒险,他的妹妹为自己而死,她对他原本就很是亏欠,让他在岛上度过安宁平凡的一生,也好……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天。   随着最后一次涂上的药膏被清洗干净。璇凝坐在铜镜面前缓缓睁眼……   镜子里的自己,同从前四五分像,面容清瘦,蜘蛛形的伤疤早就不见了踪影,她不再如同往昔那般美得张扬无尽,而是多了几分温婉含蓄,清雅素淡。   她知道,她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父母了……不晓得那时他们是否认得她……不晓得北凉的故人们这两年过得如何……   终于,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璇凝和涂山琋踏上了古船,村里人都赶了过来。   她知道,生难,死易。她这一世注定会走一条千难万险的路。   一切才刚刚开始。而这一刻,她不再是杜璇凝,而是十年以后九死一生……在乱世之中浴火重生的……   君,念,之。   ☆、钻心之痛   璇凝没想到,涂山琋口中的船并不是浮游于海上的普通船只。   万米高空的厚重云幕里飞来一艘阔大无比,古雅绝伦的船,似一只展翅的巨鸟向他们飞来。   船只定定停在宽敞的花海里,这是那日她晕倒在地的那片花海……目睹过太多电视电影后期特效制作的她也有些痴了……   涂山琋牵着她稳稳走上去,村里所有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下面挥手送别。   那个绿衣辫子的小女孩落落奶声奶气地对着上船的两人叫着:“岛主哥哥,姐姐,早去早回,落落在这里等着你们,你们回来后,我跟娘亲会准备很大的海鲜宴接待你们哒~开不开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夸张可爱的姿势,逗得众人一乐。   前世喜欢吃海鲜,这两年学到了些厨艺,就跟她在沙滩抓海鲜煮着吃。   璇凝鼻头一酸,向她挥挥手:“那我们说好啦,落落要听话,等姐姐回来时给你带冰糖葫芦,还有其他好多好多礼物。”   这个蔚然村,已然成为她心中真正的桃花源。   落落乖巧地“嗯!”一声,继续挥着小手…   芊芊哭着拥抱她:“念之,我舍不得你,你可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   璇凝轻轻拍着她的背:“傻丫头,都成亲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什么!乖~不哭不哭,等我了结了一切,我们会回来的。”   芊芊放开她,下了船,靠在夜轮肩膀上,依依不舍跟她挥手。   璇凝喊道:“夜轮,照顾好她!”   夜轮半跪在地上:“宫主请放心!我会的!”   涂山琋牵着璇凝的手:“走吧。”   “嗯…”   天船航驶在真真正正的云海之上,璇凝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北凉国上方。   两人一身青衣站在船头,衣袂翩翩,远远望去如同两朵青色的烟云。   “舍得吗?”璇凝伸出手感觉着天中空气,微凉舒适,偏头看着他。   “没什么舍不舍得。”……涂山琋的语气淡淡的…   半晌,他又对她轻声呢喃:“轮回三世,你是我等待百年的执念。”   璇凝没有自己预料中地羞涩脸红,而是觉得心里某一处,盛开了一朵温婉可人的花。   为了低调,涂山琋隐去了天船,抱着璇凝飞身到了北凉国皇都姜城城东的苏陵县区。   按照常理,这里平时绝对不似主城区那边人群熙熙攘攘,可不知为何,这里不再人烟稀少,宽大的街道一改清冷,如今变得人山人海。   璇凝和涂山琋行船半日,肚子已然有些饥不裹腹。   转了半天抬脚走进一处还算顺眼的客栈。   他们出岛时带足了金珠银叶,吃饭睡觉的问题自然不用担心。   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此处属于惩治重官罪犯之地,并不怎么繁华,当地人口也不算多,但是这里消息灵通,有利于他们下一步商议行事。   璇凝是这么想的,先拿到九宫珠,闯皇宫救出国师,然后再找母亲,最后毁掉九宫珠一家团聚,再跟着涂山琋乘船回天意岛,从此不问世事,隐居度日。   璇凝拉着涂山琋找了间客栈。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待会给我们上几个酒菜,要你们店里最拿手的菜!送到二楼去。”   璇凝随手扔出一颗金珠,有钱就是好啊,可以帅气滴说“不用找了!”瞧瞧!多拉风!   “好嘞!”   跟店老二付了房费,走上二楼把包裹扔进屋子里的床上,然后出门走过长廊,在窗边的酒桌旁坐下,很快菜就上齐了。   尽管这里的客人算是这个县里数量最少的,可仍然显得这层酒楼闲言碎语绵绵不绝……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   璇凝扒着碗里的饭,涂山琋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喝着凉茶。   “以后啊,我就叫君念之,而你在人面前就拌作我的哥哥,君琋,怎么样?”   涂山琋眼眸一沉,还是不动声色啜了口茶,又道:“好。”   璇凝吃得五分饱了,就慢下速度,渐渐注意到店里人说着些什么……   客官甲:“诶,王哥,你们都听说了吧?前几天皇帝老儿做了个午夜遇刺的梦,吓得两日两夜不敢睡觉!”   客官乙:“可不是嘛!听说梦里的刺客满脸是血,狰狞可怖…”   璇凝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瞄了涂山琋一眼。他姿势倒是潇洒,楼下还有小姑娘冲他摇手帕。   郁闷,璇凝电光火石间瞪了楼下两个小姑娘一眼。   客官丙:“戚,真是无知小儿,吹一些无聊至极的牛皮。本大爷晓得得可比你们多了去了!”   客官甲眯了眯眼:“是嘛,那你姑且说来听听?”   客官丙眉毛一扬,得意道:“你可知为何这个地方来了这么多人?”   客官乙唏嘘:“我前日看到好些官差押来一个蒙面的重犯,现在正关在这里的地牢里,千里跟随而来,准备看热闹的人都说三日后,这个人会被判处凌迟之刑,也不晓得犯了什么罪,啧啧,真是惨呐~”   客官丙来了兴致:“没错,那个犯人就是国师,据说陛下梦到的那个刺客就是国师,为此终于给阎牢里苟活了两年的国师定下了凌迟之刑……”   璇凝手中的碗“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周围突然噤了声。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不可能啊,父亲被囚禁在宫内尚且无法脱身,可是这一路押送,凭借他的能力和脾性又怎会就范,就算他不逃,也该有人劫场子啊。   转念一想,阎牢手段极其残忍,万一…万一实在是伤势过重无法脱身…   她双目血红走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右手突兀地一伸狠狠揪着客官丙的衣领一扯,眯了眯眼:“你说什么!谁会被凌迟!?”   那人被她浑身阴冷的气息吓得呼吸一屏,惊怒交加。   但那人随即见她只是个弱女子,也不跟她一般见识,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也是准备看热闹的,这事儿居然有人不知道?~”   璇凝见他这副轻佻的样子怒火中烧,拔出袖中匕首抵在男人的脖领前面:“说清楚!”   涂山琋从没见过她如此失态的举动,见状迅速放下茶杯,一个闪身握住璇凝持刀的手:“冷静点。”接着看向那个男子,眼神一凛:“还不快说。”   或许真真被两人的气焰吓住了,周围的人退开几步,店老二也老老实实端着盘子站在一旁不涉足。   男子哆哆嗦嗦:“我…我也是听人说的…陛…陛下…下令将在此地的夺命台……设三日后凌迟国师…六皇子为国师求情…与陛下发生口角,陛下一怒之下把六皇子关进宗人殿反思十日…这一路由永安王亲自押送犯人…这真的是我全部所知的了…那个………姑娘…你,你没事吧?…”   璇凝一边听着,一边垂下手,整个人像是被掏空,眼神空洞,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煞气。   眼神又是一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我……我…”   “说!”   “两位大侠莫要为难小的了,我也是花钱听军众人买的消息啊!”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说完璇凝头也不回绕过人群向客房。   涂山琋自然也没有什么胃口,跟着她到了房间,见她站在窗边,双手撑在框棱边。   “我要救他。”璇凝转过身看着他:“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那是我的父亲。”   是啊…那是于她有十年养育之恩的人。   涂山琋走过去,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拥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拉近耳边距离:“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他这么说,意思是会帮我吗?他可是上古神族,如果有他帮忙,事情必然有转机,这样的话,自己也必太有心了,突然觉得有一个知心人陪伴是多么幸福。   璇凝舒了口气,看着他点点头:“嗯。”   ———————————————————   与此同时,一间厢房内。   “阁主,此次,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该来的人,一个都不会少。局势已定,我们没必要插手”   “那我们还要继续留在这儿么?”   “很久没见到故人了…去见一见国师也好。”   “那属下就陪着阁主。”   ———————————————————   三日后。   方圆三百米的平地中央,是两米高台,宽大的高台正是执行凌迟的夺命台。   这里身处县区的广场。   肉眼可见地面上残留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渍,那是无数个被凌迟的人染红的。   台下围满了百姓,百姓面前又围着一圈官兵。   很多人到此处就是为了看堂堂当朝国师如何被凌迟,每当这个场合总会有冷眼旁观之人。   有人悲愤,国师曾经为北凉立下了赫赫功劳,却落得如此下场。   有人唾骂:“呸!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有人惋惜:“唉…北凉又要折损一位忠贞为国的官员了。”   有人嘲笑:“没什么好遗憾的,天家最是无情,对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外人?”   …………………   台上旗帜飘飞,头顶烈阳当空。八个刽子手现在国师身旁,一身血污的杜钰被绑在刑架上,手链皆被铁链死死拉住。   他的脸异常清瘦,虽然狼狈不堪,但风采依旧,明明满身伤痕,却是如高山流水般柏然挺立。   璇凝现在远远的一出空地,凝视着百米远的高台,国师的长发凌乱散在他面前,他上半身的衣服被扒开…   雪白肌肤但又满身鞭痕…他的眼神永远是那么高雅,她很感激这个男子,也很崇拜这个男子,他是她这一世的父亲…   他年轻时曾经是那么风云的人物,是那么强大的人…   十七岁就带兵打仗,十八岁成了大学士,十九岁被册封北国将军,二十岁又成为国师,直到现在,杜钰仅仅39岁。   璇凝眼含冷光,紧紧握着袖中匕首,骨头隐隐作响。   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一柱香的时间。   她抬步默默走入人群,身边的人影向身后褪去。   她在等,也在堵,她知道仅凭自己根本救不了人。   但是……涂山琋可以。临走前,涂山琋告诉她,让她先在这里等他过来。   这时,永安王踏上阶梯,缓缓走上高台,命令官员们将百姓退散开去,台下终于宽敞许多。   “准备刀具!”   永安王点燃刑台边缘的火把,再走过去坐在监刑官的位置上。几个刽子手一一将手中的两寸长的刀放在火中炙烤到红热的样子。   “看来国师真的难逃厄运了!”   “可不是嘛!我记得前年有个官员,不到一百刀就死了!”   “诶哟!有个妃嫔实在受不得苦自个儿咬舌自尽了!”   听着闲闲碎语,璇凝的心猛然收紧,涂山琋怎么还不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璇凝慌乱不已,拨开人群,回到空地四处扫寻都没见到他的踪影……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他出了意外?怎么可能?   烈阳如火,随着永安王高亢的一声“行刑!”,人群开始沸腾…   璇凝一瞬间心脏猛然收缩,转身不管不顾冲向人群:“不要!”   不再傻等,她奋力拨开人群,像一只受惊的野兽,使出浑身解数…疯狂推开眼前人…眼看就要到达官兵的眼前…   却在下一秒被人紧紧抱住,璇凝奋力挣扎:“放开我!”   身后人不说话,仍是紧紧禁锢她,不让她前进。   刽子手围在国师身边,其中一人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刀,献血立刻涌出,另几个人同时在他的手脚一刀刀割着…   而杜钰竟然挂着浅浅笑意,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可那刺目的殷红狠狠撕扯着璇凝的心……   她曾经听人说过,凌迟之刑,惨无人道,灭绝人性。三千多刀,必须是最后一刀才能让人断气……   “放开我!涂山琋你混蛋!你答应过我的!……呜呜呜呜……我求求你放开我…”璇凝不停挣扎,哭喊得撕心裂肺。   周围人群见到这一幕,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众人都默默让出一块空地,只是越来越多的人窃窃私语…   “许是这姑娘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傻了吧!”   “俺看是,俺一个杀猪的都看不太下去了……”   …………   还不到半柱香时间,杜钰已经是遍体鳞伤,除了脸,几乎没有完整的皮肤。   涂山琋并不理会周围人异样的眼色和闲言碎语,他只是冷静地,机械地在背后抱紧她……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拦住她!   永安王本来看得挺赏心悦目的,直到见到杜钰身上翻起,掉落的皮肉,终于忍不住恶心。   他一边起身一边交代着:“割慢点,别这么快就把人割死了”…   永安王懒懒地甩甩袖子,头也不回走下阶梯,大声笑着,声音恶毒又张扬:“国师大人,慢慢享用,本王就不奉陪了!”   璇凝挣扎得脱力,像是魂魄被抽离似的,缓缓瘫坐在地,涂山琋也随着低下身去。喉咙哭喊得充血,沙哑异常:“不要…不要…我求你放开我…父亲…”   她像是失控的小豹子,一口咬在涂山琋的手背上,只听见身后人微不可闻地闷哼一声,仍是一动不动…   杜钰看着台下那泪眼模糊,与杜璇凝几分相似的脸,看着她,近乎安慰地轻轻一笑。   幸好她不是璇凝,幸好,她看不到这场景…国师的小公主,他就要离开了…而你…在东越过得好么…   他自然不会晓得,那个瘫坐在地上,哭得狼狈不堪的人正是他两年未见,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女儿。   他知道自己迟早有此一劫,在来时的路上就服下的他早已备好的空桑丹。   这种毒会让他失去触觉味觉……只是流血过多的眩晕感,让他渐渐抬不起眼皮……   “住手!我是——!”还没说完,嘴巴就被涂山琋死死扣住,不能让她暴露身份,此刻官兵太多,而他又估摸不准自己残留了几分实力,轻易出手暴露了就真的逃不了了…   听着唔唔嘤嘤的哀鸣从她嘴里发出来,看着她充满哀求的眼睛,涂山琋侧过脸,缓缓闭上眼睛忍住不去看她。   璇凝只觉得,自己身处赤水黄泉,眼前皆是一片虚空,好像意识正在被一股邪气剥离,紫云滚滚、翻腾黑海将自己吞噬……   涂山琋似乎察觉出她暴涨外泄的邪气,不再迟疑,立刻封住她的天承穴,她的眼睛瞬间清明,然而周身酸痛无力。   远处的一棵密林大树上。   “阁主,你真的不出手救人?”   “那个人不是国师。”   “什么!?可他…”   “尽管他与国师有九分神似的脸,但是,你能否注意到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喊一声?”   “也许是懒得作为?”   “你错了,这个人只是个替身,真正的国师岂会任人摆布?”   “那国师早就被人调包了?那他人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但他迟早会出现的。”   “果真如此的话,国师必定会找阁主报仇的,阁主你也知道他早就想脱离我们的控制了,甚至私底下还跟你争北凉的江山…你…”   “风夙,你尚且不必担忧,他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就在此刻,璇凝突然看到半空飞来十多柄金色袖刀,一毫不差没入高台上的八个刽子手脖颈里,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看到眼前溅出一片片血花…   远处是一百个穿着月白袍之人,提着弯刀举过头顶,一路奔涌而来:“夫人有令后,所有人杀无赦!”……   高亢激昂的声音飘荡在半空。   围观的百姓四处逃散,涂山琋驱动仙术承受一个球形青光屏障,躲避了外界一切干扰。   很快,广场只剩下五十个皇族死士和侍卫主动迎上去同影卫厮杀…永安王见寡不敌众,丢下属兵撒腿混入人群逃跑……   就在刚才,横空飞身而来一个蓝衣女子。   竹生空谷,身姿秀挺的她如同落入凡尘的上神,晶蓝的衣袂飘渺柔和,她足下踏着若隐若现的粉莲,轻轻落在高台上,落在杜钰身边…   璇凝的神思被瞬间抽回,她呆呆看着那个女子的脸,那是她的母亲,挽歌夫人,周海娉。   周海娉抬手用掌心光剑瞬间斩碎铁链…扶着杜钰的身体连带着倒坐在地,她把他抱在怀里。   周海娉看到此刻他身上不断涌出的血浪染红她晶蓝的衣衫…   周海娉泣不成声,抚摸他的脸:“对不起…我来迟了…”   杜钰似乎想说什么,一张口却是大口大口黑血往外淌……   “你服毒了!?……”她震惊中悲戚不已,将他脸上沾满油污的头发撩开,唇瓣轻轻落在他的额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杜钰温柔看着她那素雅苍白的脸,缓缓眨了眨眼,就这样……他的目光渐渐没有了焦距…   周海娉望向台下,那些官兵已经被旎瑺宫影卫尽数歼灭。   她此时此刻,也没有看台下另一边那两道青色身影一眼,她郑重看向齐齐半跪在台下的百名影卫。   随后大声开口:“将士们…你们一直都是铁骨铮铮的烈焰军!从今日起…你们自由了…去吧!回到你们的家乡…回到南楚!…”……   她的声音高亢又温柔:“你们的亲人,等着你们回家!”   众人静静听着,继续恭敬会在地上,一丝不动。   周海娉不再理会,垂眼柔柔凝时着怀中的人,食指滑过他的鼻尖…就像平时他睡着了时,她会小小恶作剧一下…   璇凝一步一步拖着身体,几乎是爬过去…涂山琋要帮忙抱她上去却被她狠狠推开…   她狠狠瞪着他咆哮:“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   下一刻,璇凝看见,她的母亲捡起刽子手尸体旁的刀,毫不犹豫刺入心口…   “不要!”她用尽全力加快速度爬过去,根本来不及阻止。   跪在台下的影卫们皆是一惊,此刻当然阻止不了,齐齐出声:“夫人!”   璇凝已经爬到阶梯上……周海娉吐出的一口血一半溅到她的青色袖子上,她看着母亲一脸微笑地闭上双眼……   “母亲!”……她爬到他们的尸体身边,摸了摸母亲的脸,又握着她的手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惊慌失措。   她一遍又一遍叫着她们…回应的是他们越来越冰冷的身体。   她在前世最害怕尸体,而这一刻,她紧紧把他们拥在怀里,久久不愿松开…   她喃喃低语:“父亲,母亲,凝儿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凝儿再也不会丢下你们…凝儿来生还要做你们的女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吻着母亲的脸颊,再用脸贴着她的额头,母亲的尸体却一点点从她怀里滑下去…   ☆、玉面书生   某一处树干上。   “阁主,挽歌夫人和‘国师’都死了,旎瑺宫影卫也解散了,这个结果与我们预料中偏差过大,这可如何是好?”   “无碍。她,不是又回来了么。”   “阁主是想……?”   “原本以为…想不到她还是回来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阁主……你为什么要蒙着眼睛?”   “这夺命台的风沙太大,我怕迷了眼。”   “这晴天大作的…阁主确定不是因为晕血?”   “我会否晕血,要不你放放血给我试验看看?”   “其实属下也觉得这里的风沙确实大了些,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   “也好,我还得准备下一场戏呢。”   ———————————————————   璇凝将国师和挽歌夫人就地火化。将二人的骨灰埋在一棵槐树下。   她没有竖立任何石碑,因为她不愿父母最后一片栖息地也被人打搅。   涂山琋远远跟着她,看着她默默做着这一切。他的心如何不痛呢,只是…   救人一分,伤自十分。损人一毫,伤己十毫,这上古的诅咒随着他私自离岛,便已然生效,他不愿告诉她。   槐树的树叶沙沙作响,有槐花瓣落在她的肩膀上。   璇凝埋好骨灰盒,就地拜了三拜。而后终于走到涂山琋眼前:“我已经不想听什么解释。你走吧,别再跟着我。”   她曾听他说过,她是天煞孤星,与她亲近的人早晚逃不过一个死字。   眼前的涂山琋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和悲色:“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想…保护你。”   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又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呢,前世之因后世之果罢了。   倘若他再跟着她,他的结局只怕也好不到那里去,既然如此……   璇凝瞬间抽出袖中匕首横在两人之间:“保护我?”   她笑了笑:“其实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不奢求你的保护,也不恨你没有出手救他们。让我痛心的是你面不改色地拉住我,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眼前惨死……你可真是…没有心。”   她收回匕首,背过身:“不管你是何缘由,总之,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生来是不祥之人,不能再连累别人,包括他。   须臾后,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果我的沉默,能让你少一分愧疚;我的离开,能让你少一丝痛苦…我愿意离开…”   璇凝闻声,偏偏转头,无意中瞥见那只被她咬得皮肉血糊的手背,顿了顿…“就比别过。”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其间夹杂了一缕山茶香。   涂山琋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她…良久……像是说给自己听…“好。”   ………………………………………………………………   璇凝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该做些什么,她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身血瘀…   真的好迷茫,曾经考大学的那段高中生活都没有这么迷茫过…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果然,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了,老天爷轻轻松松一个巴掌拍下来,她就能伤得体无完肤。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烈阳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泛红的晚霞挂在天际。   而眼前是一片湖水,她觉得周身不适,缓缓走过去想要把自己清洗干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她踩在水中鹅卵石上,岸边的水渐渐从她的脚趾头漫到脚踝,又从脚踝漫到膝盖,她漫不经心地扯开腰带,仍在一边,正要将外衫褪去…   “姑娘!你要做什么?!”届时,璇凝闻声吓了一跳,转身望向声音出源处…   只见得后方三十米,一个扔掉手中折扇的人跑过来。   水墨色衣、乌黑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一副儒雅气质,是个正宗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飞快跑过来,璇凝眼睁睁看着他拽着自己拼命把自己往岸上拉,本来心情就糟透了,璇凝懒得解释她才没有轻生。   书生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把人往岸上拉:“姑娘!生命城可贵!你别想不开啊…”   两个人半拖半拽一起跌坐在浅滩,溅起晶莹水花,而此刻,她的裘衣滑落几分,漏出了玉白香肩…   “啊!…”书生捂着嘴尖叫。   璇凝倒是不太在意,只是将衣服提了上去,可是眼前这个书生双目发直,唇瓣紧闭,却在下一刻,两趟鼻血就这么流了出来……   璇凝简直郁闷…这也太…了吧,她坐在水中盯着他:“你都这样了,还想救我么?”   那书生就着灰色袖子几把抹了鼻血,尴尬笑笑:“姑娘,古人云: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你如此作为,难道不觉得有负天道?”   璇凝笑着看他不语,他眼珠转了转,又抹了把鼻血道:“人生似朝菌,亦是万古一瞬中。姑娘如此年轻貌美,折损性命,岂不可惜?”   璇凝听不进这些文绉绉的人生道理,但是看着他略带稚气的脸,心境也不那么悲伤了。   撑地站起来,把他也从水中捞起来:“书呆子,你不想我轻生,就带我跟着你游玩一番,如何?”   书生兴奋点头:“当然可以,姑娘肯听鄙人的劝,鄙人自然乐意,这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诶!姑娘,你等等我呀……”   璇凝实在无语…抬步往岸边走去…   本来是句玩笑话,鬼知道为什么后来真的跟着他……   两个人离开了苏陵县,途经一处密林时遇到一个棕衣小书童。   那个小书童见到这书生,赶紧走过去:“少爷,岚生可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吧!老爷前几日在府里气得摔杯子了!”   书生瞄了一眼璇凝,摇了摇手中折扇又看着小书童:“咳咳,把你身上的金珠都给我。”   小书童照做,下一秒书生以掩耳盗铃的速度拉起璇凝的手飞快跑了…只留下小书童在后边嚎叫一声:“少爷!你又这样!”   璇凝实在喘得不行:“呼…行了!他追不上了…”   玉面书生松开她,也半附身撑着膝盖大口呼气:“刚才本少爷躲的才不是他,而是我家中那些个藏在丛林的府卫,还好本少爷机智…”   璇凝直起身:“你不自称鄙人了?就你这书呆子的模样,典型‘帅’不过三秒。”   “嘿哟嗬,岂有此理。本少爷好心救你,你还嘲讽我!”   “谁让你救了?行了,本姑娘也懒得跟你废话。说吧,你是谁,要去哪儿,干什么?”   书生作出一脸的潇洒,瞬间摇开檀木折扇:“本公子乃沥川知县徐百晟之子,今年皇都的最帅榜眼,徐灏是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然是要去闯江湖。”   “呵~原来只是殿试第二名?金科状元都没你那么拽!”   “你一脸的嘲讽几个意思!”   “表面意思。”   “我就知道,老祖宗们有多明智了,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   这一路上,璇凝得知,他此行是为了去参加萧盟主策办的武林大会。   盟主广发英雄帖,号召天下英雄来战,听说这位掌管整个江湖的箫盟主箫浔通知了天下江湖上各个帮派。   他还派人大量人提前两个月给四国的皇家亲贵广发请帖,邀来相赏。   因为…这次的武林大会与往昔任何一届都不同,排场极大。终极胜者,可以得到从上古流传至今,具备强大神力的九宫珠。   璇凝听闻后心跳猛然加速,不是说九宫珠早已被毁了么…如果是真的,若是她可以得到此物,那么复仇计划一定会顺遂很多…   并且,四国都会派人去观赏这届群英汇聚的场合…届时时机众多…这么一想…看来跟着这个书呆子还真是跟对了。   徐灏一路上磨叽不停:君子当自强不息,顶天立地,能文又能武才是真英雄…   典型的一个厌倦朝廷,要一闯江湖的呆子……   他们一路向西,走到一处山脚。   璇凝蹙眉,扯扯他的衣角:“这是要去哪儿?”   徐灏一脸神秘:“呢喃山庄。”   他拿眼四处偷窥一番:“咱俩是要闯江湖的人,那么远的地方没有马怎么行。这呢喃山庄的少庄主是我老相识,届时,我们肯定能赶在武林大会开始之前到达目的地!”   他们不知道,这一路上前前后后尾随着三个人,但是三人不同行,却能隐约察觉对方的气息,其中一人,正是涂山琋。   ☆、呢喃山庄   这呢喃山庄地处莲心镇背后的呢喃山。   璇凝和徐灏两人在镇上买了几套衣服,顺便在客栈住了一晚。   一大早就收拾好包袱,准备去呢喃山庄。   山间小路蜿蜒崎岖,终于拨云见雾般绕出小路。   入目的是满眼翠色,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宽大的,好像是浮在水面的石桥。   桥的两边是巨大的莲花湖,而桥的左右两侧是二十个穿着嫩粉衣衫的姑娘。   地上有十几个竹筐,里面全是密密麻麻,晶萃剔透的球形莲子。   还有几筐剥好的玉白莲心。空气中弥漫着清幽的莲花香。   湖面氤氲着淡淡雾气,还能瞧见荡漾着竹筏采莲的粉衣姑娘。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许。   璇凝终于知道,课本里所说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何等景象了。   不得不说,除了天意岛,这时第二个让她惊叹的地方。   粉衣姑娘们见到有外人到访,其中一人不慌不忙走过来:“敢问姑娘和公子有何要事?”   徐灏摇开折扇,故意作出风流倜傥的模样,用近乎调笑的口吻,朗朗笑几声。   他看着眼前的粉衣女子道:“烦请姑娘去通报一声,就说,沥川徐灏携绝色佳人,前来求见少庄主!”   璇凝忍不住翻翻白眼,没有插话静静看着他装逼,任由粉衣女子离开。   不一会儿,从桥的尽头处走来了一个流光黄纱衣衫的女子。   她的眉心一颗朱砂痣,锁骨微露,眼明如水,亭亭玉立,盈盈走来,笑靥如画。   芸芸浮游世,万花一瞬开。   徐灏看得眼神发直,璇凝用手肘毫不客气捅向他的胸腹:“见到美女就这样,出息!”   她在他们面前停驻脚步,声音如梦:“请两位随我来。”   两人紧紧跟在身后…徐灏一路上聒噪不停:“姑娘姓什名谁?年芳几何?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璇凝再也受不了,用了七成功力,再一次推出手肘……   密林中的惨叫惊起一滩鸥鹭。   行尽密林,便得殿堂。紫玉石板铺成的殿堂后方楼阁错落,楼阁门前左右立着粉衣姑娘。   刚才是十足小清新,现在却是霸气张扬范。   殿堂中央有一人,玄紫锦衣,负手而立,漆黑如瀑的长发齐齐垂在身后…   璇凝腹诽:好一个背影杀。   黄衫女子轻启朱唇:“少庄主,我已将人带到。”   男子缓缓转身:浓密细眉,陶瓷肌肤,眼角一颗泪痣,风情万千桃花眼,深黑眼眸殷红唇。   “徐兄千里到访,寒舍蓬荜生辉。”   他的声音随着脚步一齐飘来,实在是磁性的男声代表。   徐灏拽着璇凝同样走上前:“少来这些虚的,你倒是乐得自在,一副世外隐者的模样。”   “果真是沉鱼落雁,国色天香,敢问徐兄是如何寻到此等佳人的?”说着,那紫衣男子缓缓抬起手就要碰到她的脸。   璇凝眼中厌恶一闪即逝。   徐灏却先一步按住男子的手:“阑珊兄,这是我朋友,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她这个人羞涩的紧,见到美男子眼睛都直了,典型一花痴。你可莫要打她的注意了,不会是你的菜。”   璇凝心里冷笑,一脚踩在徐灏的鞋子上……   “啊啊!疼疼疼疼疼——…”   男子不理会痛的低下身揉脚的徐灏,继续看着璇凝:“在下易阑珊,敢问姑娘芳名?”   璇凝侧过身,淡淡道:“东越,君念之。”   “原来你是东越人啊,怪不得这么暴力。” 徐灏仰视着她,抱怨道。   易阑珊为两人安排好了客房,傍晚时,邀请二位去前厅用膳。   璇凝坐在易阑珊对面,徐灏坐在易阑珊旁边,黄衫女子也坐在璇凝旁边。   “这是我的妾侍,茵茵。”易阑珊不紧不慢道。   只见徐灏当即泄了气:“原来你们成亲了,岂有此理,又是一朵名花有主了。”   璇凝转头看向女子,女子对她淡淡一笑:“君姑娘想必没有吃过北凉的三宝八珍吧,这一桌是庄主特意为你们准备的,趁热吃。”   她叫他庄主,而不是夫君。这个紫衣男给她的第一眼印象是惊艳,第二眼却生起了莫名的反感。   她觉着这个男子让她很是不爽,索性友好地同茵茵聊聊,低头吃饭。看也不看易阑珊和徐灏。   这玉面书生是如何同这种人结识的?世间的事真是稀奇。   ………………………………………………………………   入夜。   璇凝同茵茵讨来一壶莲子酒,独自走到白天的荷花湖石桥上坐下,闷闷喝酒。   前世的她从来没喝过酒,因为她对酒精过敏。   这一世,却是喝了不少酒,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让人忘掉久久忘不掉的,逃避永远不能逃的,面对并非现实的。   她望着皎皎明月,依稀可听到夏虫啾鸣。   喝得八分醉了,她听到一声叹息,不知何时身边竟然坐了一个人,她得“噌”!地从地上站起来。   速度过快,让她顷刻间脑目眩晕…   易阑珊瞬间起身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君姑娘,深夜买醉实在无趣,不如让在下陪着你畅饮如何?”   璇凝闻到他身上有莲花的味道,一把推开他:“谁要你陪?滚!”   易阑珊被她推倒在地,也不恼,轻笑几声:“当真有脾气,比起茵茵,我好像更中意你了呢……”   池上星星点点的花灯,烛光摇曳,他暗黑的眸子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光色。   璇凝觉得头愈来愈眩晕,奈何易阑珊借此机会再次起身将她锁入怀中。   璇凝身体乏力,胃中翻腾,挣扎不过:“卑鄙!”说完她软软倒下……   易阑珊撇撇嘴,摇摇头。   就在他要抱起地上的璇凝时,只觉得一股厚重的压抑感瞬间从身后袭来。   万里荷叶无风自动,光影迷乱。   一道泛着幽冷青茫的掌风如同冰山破碎,离弦之箭直冲易阑珊的背心……   他足间点地,顷刻之间身体飞如半空,又是一道道青光化为剑气毫不含糊刺向他,他不停翻转姿势,险险躲过。   终于落地,他发现自己距离地上的女子已然有几十米远,死死盯着站在女子身边的人,一身青衣如云荡漾,墨发飞扬。   涂山琋冷冷开口:“想活命,就别碰她。”   涂山琋不再看他,俯身横抱起璇凝,转身离去…   他没有就这样带她离开,他知道她还在生气。   所以他还是把她抱进了客房,为她盖好被子,然后……   正在无声无息离开,他感觉到床上的女子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轻轻俯身握着她的手,凝视她的脸,她睡的很沉,嘴角弯起美丽的弧度,涂山琋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双眸一动,下一刻却如坠冰窖,浑身僵硬。   梦中呓语的她正呢喃叫着他从没听到过的名字…   “容尧…别走……”   ………………………………………………………………   呢喃山庄某处。   “阁主,还好你方才没出手,不然暴露了多不好。”   “想不到还有另一个人跟着,况且你我都没有察觉出他的气息,有点意思。”   “的确,我看这会儿,这易阑珊也不敢造次了。”   “…她如今更名为君念之么?看来…是时候见见她了。”   ☆、惊鸿一面   翌日。   茵茵一身黄衫,端着食格板,领着两个同样端着水盆和丝巾的粉衣姑娘来到璇凝的客房。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璇凝脸上.   茵茵叫醒了熟睡中的璇凝。   璇凝睁眼,迷迷茫茫,晕晕沉沉,花了一柱香时间洗漱干净,竟是想不起昨天晚上的事…   “君姑娘,这是少庄主托我给你送来的银耳莲子羹。”茵茵把碗端在璇凝面前。   璇凝两眼惺忪盯着它:无事献殷勤…   “我记得我去荷花湖了,谁送我回来的?”   茵茵抿嘴一笑:“自然是我。君姑娘,这碗莲子羹是少庄主让我亲手给你熬制的,说是为了赔罪,他昨日无意中冒犯了你,望你见谅。”   璇凝狐疑:“他会这么好心?”   语闭,茵茵将羹膳放置桌上,击掌三声。   屋子外又走进来两个粉衣姑娘,左边那个端着衣板,上面放着一套水粉色衣裙。   而右边那个端着金色方盘,里面是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发簪步摇……   这是……给她准备的?   茵茵笑道:“君姑娘有所不知,我并不是少庄主的侍妾,而是他的远房表妹,刘茵茵。只是觉着这里清净,就在表哥这厢借居数日,表哥他乍看起来是显得些许轻浮模样,但为人并不坏。这些,就当是给姑娘的补偿,还请笑纳。”   是么……不过看起来,他们还真不像是一对儿。姑且相信她的话…   “好,我接受。”她饶有兴致走过去摸了摸衣服,柔顺丝滑,当真好料子,只是……   璇凝颇有些尴尬地把目光投向茵茵:“这么复杂的款式……这几件怎么穿呢…”   又是一柱香。   刘茵茵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满当当的成就感。   站在眼前的人,高挑清瘦,一身烟粉广袖雪纺裙,腰间一根桃花粉的纱丝秀腰带,裙摆上绽放朵朵睡莲花,风雅得快要淌出水来。   纤长墨发,用三分之一的发丝挽了一个行云髻并且用一支嫩粉莲花簪固定,重在飘逸松散,淡淡桃花妆,说不出的娇嫩清新。   一屋子的人都呆住了,刘茵茵暗自羡慕…难怪……   房间里没有镜子,璇凝也不怎么在意。她随茵茵一起去大殿找那两个人。   与此同时,徐灏和易阑珊正在聊些什么……   “我就知道你也要去,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徐灏翘着二郎腿。   “我在等请柬,碍于身份和面子。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想去就能去?”易阑珊啃着桃子。   璇凝进来时就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都说大多数男生跟男生单独一处的时候都会很放松。在女生面前,尤其是喜欢的人面前,那个转变…   徐灏和易阑珊看见一粉一黄两道靓影出现在客厅都愣了一瞬,而易阑珊的目光也没有再过多停留。   他知道,那个人正暗中监视着他,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只是对这个女子好奇了些,又不是真的想劫色……   徐灏见璇凝回眼瞪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不自然得抿抿嘴,小心脏居然没出息加快跳动速率…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你方才如此笃定,说有人会来给你发送请柬?”璇凝大大方方同茵茵在两侧的椅子上坐下。   易阑珊端起茶杯,送至唇边轻轻吹了吹:“对…”   徐灏放下折扇,抢过他手中茶杯:“你一个做莲子生意的商人,箫浔如何会给你送请柬?”   刘茵茵笑叹:“虽说我们家是靠这小小莲子成为一代富商,也鲜少涉足江湖之事,但表哥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此等武林大会,四国英雄豪杰皆慕名而来,表哥和我又怎可缺席?”   徐灏正喝着方才冷却的茶,闻言一口喷出来:“表哥?”接着他看向身侧的易阑珊,阴测测道:“你居然耍我!”   璇凝无语,这书呆子抓错重点了吧……   斟酌再三后,璇凝正要开口询问她跟徐灏能否先行。   此时,凉风送爽,和着暖暖阳光,一个粉衣女子盈盈走来,有悠长空灵的声音飘入众人耳畔:“少庄主,沧浪派容尧求见。”   璇凝的指尖猛然一颤抖…   易阑珊众人迅速起身走出大厅,璇凝犹豫片刻,木呐地跟着走出去…   易阑珊亲自出殿迎接,四个人刚刚走到紫玉殿堂中央,远远望见巨大的莲湖上那抹白衣乘风而上……   云舒风斜莲动摇叶,飞过尘世与白夜.   剑挽清池一朵莲,惊鸿一面水荡漾,白衣点梅妆,墨发自染香,梦中颜,笑且忧。   璇凝眼中的他正是从池湖中折下一支莲,手握玉剑,足踏青青荷叶,乘风而来落在她面前……   真的是他,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璇凝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一个淡紫色衣衫的女子也跟着运起轻功,如同神女下凡那样越过莲湖,乘风而来。   紫衣女子凌空扔出一本薄薄的黑色请帖,那请帖璇身飞转,易阑珊稳稳接住。   刘茵茵心底暗笑,阁主真真好眼色,表哥悉心栽培数十年的唯一一朵紫澜菡萏就这么给人摘了,不心疼个十天半月怕是不行了。   容尧稳稳落地,清明的目光转动,扫视众人一眼,视线定格在一个方向…   璇凝一眨不眨盯着容尧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她的心极速跳动,甚至忘记了呼吸,他是认出自己了么?   容尧眼波微荡,琥珀色的眼眸笑吟吟地凝视她,站定在她面前。   他缓缓抬手把手中红莲送到她眼前:“如此娇艳的菡萏,自当与佳人相配。”   见她怔怔出神,他淡淡道:“姑娘生得…像极了容某所识的一位故人。”   此时阳光明媚,紫玉地板反射出柔和的光,微光印在两人的脸上,一粉一白,一男一女。   水韵柔畅,如一副天作之画。   徐灏撇撇嘴,走过去横在两人中间,拿开那朵莲花:“念之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少侠这般作为,会不会唐突了些?”   哼,小白脸~本少爷是读书人文明人!自然不会骂你调戏良家少女。   容尧好似看不见挡在眼前的徐灏,透过他继续凝视着璇凝不温不火道:“你叫念之?”   璇凝轻轻点头,强忍轻颤的身体:“是,东越国,君念之。”   她不确定他口中的故人是否是自己,但是此刻,她庆幸自己再次遇见他…两年了,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世人皆醉,平生随沧浪,思人不及,徒留一抹香。   远处潜藏的一抹青影将这一切揽入眼帘……原来…   他,就是容尧么……      ☆、江湖组队   三个时辰后,行驶在某某山路的两辆马车上……   马车甲内,‘男生队’。   “易少庄主,你家老爹对你可够小气,居然只派给你两辆马车,我还以为从此一人一马江湖潇洒,一路向东任我飞呢!”   易阑珊听着徐灏阴阳怪气的语调,把腿一翘,舒舒服服靠在背枕上:“三匹马拉一辆车,知足吧你~”   容尧打坐式静坐于马车一脚,笑吟吟地瞧着两人,不语。   与此同时的马车乙内,‘女生组’   “风姑娘和容公子亲自送来请帖,茵茵替表哥谢过了!”   紫衣女子摘下面纱的一刻,璇凝立刻认出她就是一舞倾城的沧浪派风掌门之女,风夙。   风夙连连摆手:“刘姑娘客气了,我和师兄半路上遇到送请帖的弟子,只是顺路帮了把,此番与你们同行,是我们之幸…”   风夙笑罢,一双杏花眼移到璇凝身上:“说来我挺好奇的,君姑娘此等出尘的女子也对这江湖中事感兴趣?”   她当然不怎么感兴趣,前世的她只觉得金庸笔下的人太神话,有些华而不实,但是她却极其佩服他的文采。   只是她的目的可不是看一看武林大会作罢……   九宫珠,才是她的目的。   她淡淡一笑:“从小听了不少江湖故事,自然有几分好奇。”   风夙听罢,脑子一转,云淡风轻问了句:“那么君姑娘觉着,江湖之力可以撼动庙堂朝廷么?”   璇凝和茵茵心中皆是一凛。   璇凝沉默一瞬,不紧不慢沉吟道:“你能,则能;你不能,则不能。”   六个人,两辆马车,两个小厮驾马,一路蜿蜿蜒蜒,翻山越岭,穿过浅流小溪。   终于来到了临近举办武林大会的集鹰山的山下小城镇,素心镇。   现在天已经暗下,马车在一条街道的一家名叫流连客栈的门前停下。   六人从马车下来,抬步走进去…   这家店有隐约的兰花香气,布置还算精美,店里的老板、小厮、浣娘、食客们的眼球瞬间被六道身影抓住……   开玩笑,六个人都是颜值逆天,气质不俗,而这里大多数不是剑客就是武者,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白。   除了他们六个没有人穿得如此光鲜靓丽。   这家店也算是久居老江湖见怪不怪了,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老板娘很淡定地给他们开了房间。   在六个人用晚餐的时候老板娘热心肠地告诉他们:“今晚桃李街赶场,可热闹了,三生湖边还有花灯节,我看你们也是外地人,咱们这里的风情人土,错过了可是一大憾事!”   众人谢过后,继续聊聊日常…   “君姑娘这么消瘦,得补补才行。”容尧说着,给璇凝夹了一片蜜丝五花肉,放入她碗中。   璇凝愣愣看了眼他笑吟吟的眼,又垂头呆呆看着碗里的肉。   风夙不动声色,只是握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徐灏撇撇嘴,随即讨好地笑:“对对对,念之再瘦下去就不好看了,来!尝尝这个!”一边说着,一边又给璇凝夹了一块红烧排骨。   璇凝无语地看着他:“书呆子…没听过非礼勿动么……”   徐灏一脸不服,凭什么她不对着那个小白脸训斥一番,真是见色忘义!   正要奋起,控诉她的不公平…   易阑珊咳了几声,也夹起一筷煺菇给刘茵茵:“表妹,咱们多吃点…别管他们…”   容尧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静静喝汤。   晚饭后,六个人把自己的包袱放好,就邀约着去那桃李街。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就有接二连三的烟花绽放在天幕中。   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荡的楼阁旗号,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   茶楼,酒馆,当铺,作坊,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向货色两边延伸,始终延长到城外。   六个人散漫逛着,茵茵挽着璇凝的手臂,璇凝也大方地挽着风夙,风夙从小在沧浪生长,想必对这么繁华热闹的街很是稀奇。   用现代话说,她们正在‘压马路’。   走至半路,容尧不声不响地停驻脚步。   易阑珊觉察到一股气息,随即也放慢脚步。   璇凝闻到了弥漫于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山茶香。   六个人齐齐而缓慢转身……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   易阑珊眼眸一动,是他。   容尧一双琥珀眸凝视前方那抹青衣男子,悠悠道:“这位公子从朝至暮,随了我们一路也是辛苦,不如同我们一道去玩赏一番,如何?”   此刻的涂山琋,不为所动地看着璇凝,仿佛这里除了他们两人再无旁人。   他看到璇凝独独一人同样对视着他,款款走来,心底竟然升起一丝微妙莫名的期待…   “你…一直都跟着我?”   ……“是。”   “为何不走…”   “想保护你。”   “你真的,不后悔?”   …他对她温柔笑着,伸手把她额前碎发挽在耳后…:“我,不悔。”   璇凝觉得,鼻尖莫名酸楚,但是心间有一处冰山瞬间融化…   沉默半晌,她莞尔一笑:“好。”   涂山琋的眼神柔软几分,她终于原谅他了,而他…又能守护着她,苦苦等待了百年…他终归是放不下。   她拉着他走到众人面前:“这是我兄长,前些日子我们闹了点别扭,他是专程来找我的,你们别紧张。”   涂山琋心底一颤,外表却不动声色…   她果真只想把他当作哥哥么。   兄长…么…她这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底有一抹痛色,而这分痛色被一双琥珀眸捕捉到了。   涂山琋淡淡拱手作揖:“在下是念之的兄长,君琋。”   “在下护妹心切,一路跟随…让大家误会了,还请几位见谅。”   几个人互相告了声罪,七个人又恢复如常,观赏着街边的灯张彩结…   璇凝有意识无意识地瞟一眼众人的神色,微微觉着尴尬。   索性拉着茵茵走到街边的一处被围人得水泄不通的猜谜铺子,也不知道怎么挤进去的。   这家外铺的隔板上挂满了林林总总的吊坠和铃铛,还有花花绿绿的剑穗。   “姑娘可是要猜字谜?”一个布衣老伯伯慈笑地看着眼前水灵灵的人儿。   老伯和气地说:“我这里的字谜属是最难的,可我见姑娘眉清目秀,若是姑娘答对了,就可以随便挑选三件礼物,姑娘意下如何。”   这时,两边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原来身后那五个人走了过来。   她前世看了太多古装剧里那些人猜字谜,如今自己遇上了,当然觉得有趣。   璇凝朗声道:“那就麻烦老先生随意给我取来一纸谜语吧。”   茵茵在她耳边低声道:“念之,这个老伯伯有些不一般,我见他虽步履阑珊,却是个内功深厚的人。”   风夙不小心听见了,笑笑低语:“这里群英荟萃,会些功夫的多的很,再正常不过了,你们呀,就别胡思乱想啦。”   老伯伯从身后高大的有百来个阁柜中的一阁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玫瑰色圆筒,他转身走来递给璇凝。   这个圆筒金丝缠绕,图案精美。她打开筒盖,取出一卷竹书,上面写着行云流水般几个字:   半布春秋, 打一字。   几个人瞥见了谜题,皆会心一笑。   璇凝嘴角一勾,这谜题,慕渊曾经考过她…她装作思索一番后:“春字除‘日’,秋字无‘火’,正是‘秦’之一字。”   老伯伯面露些许赞赏之色。   周围一片叫好声,容尧笑吟吟瞥她一眼,喃喃道:“君姑娘真是一代妙人,不知可否再次赏光,接下我的一道谜题?”   不知何时,茵茵已经走到易阑珊身边,而自己身边的人,白衣胜雪,笑眼吟吟。   璇凝侧过身,看着他,洒然一笑:“容公子请出题。”   徐灏摇开折扇,饶有兴趣地盯着容尧,他倒要看看这小白脸能问出什么谜题…   他的身上有浅浅的梅香,璇凝听见玉碎般的声音流入耳中……:“一流水准,同样是一个字。”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这谜题有些奇特。   璇凝心中翻着白眼,乍一听,像是自己那个年代的词句,可细心想来,竟一时半会儿答不出。   徐灏憋着笑:这么扯的题目,念之能答出来他就拜她为师,只不过若是那小白脸胡诌的,且看他如何圆场……   站在一旁的风夙却是心中一动,随即看向璇凝。   容尧饶有兴致地欣赏眼前人百般变换的神情,她的眼眸清澈柔软,真是像极了之前的她。   璇凝几番挣扎无果,败下阵来…“我才疏学浅,未能猜得谜底,还请公子解惑。”   容尧轻叹一口气,风雅拂袖转身走了几步,他抬眼望着层云包裹的月,背影清冷,墨发飘逸。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璇凝觉得那个疏漠孤寂,遗世独立的他好像又回来了.   他淡淡道:“是谁无言正垂泪,正是泊秦淮的‘淮’字。”   为何问了这个谜题?因为他本名叫淮止离。   淮。   璇凝并不知,这个字与她,从这一晚开始,就是她永远都忘不掉的一个字,永远忘不了的…一个人。      ☆、愿望是你   月上中天,夜色已深,许愿灯飞,星光闪烁,鹑火星稀萤点点,北凉途远雁啾啾。   七个人望着夜空,璇凝觉着一路行来,展转流离,几番波折。   而到最后,路归何方,人归何方?   “师兄,我累了想回客栈,就不陪你了,各位,玩好。”风夙打了个哈欠…同众人告一声失陪。   茵茵也道:“我同风姑娘一道,明天还得早起,各位莫要太晚入睡才是。”   易阑珊冲容尧抱拳:“我送她们回去,你们继续…”   徐灏见三人都走了,转头瞥了一眼璇凝,她身边站着一青一白两个人,顿时有几分失落。   徐灏内心纠结几番支支吾吾同三人说着:“我也先回去了,你们继续…”   璇凝见他眼神些许暧昧,她打断他:“书呆子,你想些什么呢,这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璇凝手中的铃铛珠链正打着转,那是之前她猜谜时,老伯伯赠给她的,叫镜中铃。   徐灏扯着嗓子正色道:“无功不受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告辞!”走几步又回头看她一眼:“早点回来。”   灯火迷离,容尧一直沉默着,涂山琋径直走到他面前沉吟道:“在下与舍妹有事相谈,容公子可否…”   容尧瞬时用余光有意无意扫了旁边的璇凝一眼,深邃的眸中溢出淡淡笑意。   “好。”语罢他头也不回,拂袖离去…   涂山琋把璇凝拉到三生湖边,这里的湖面早就漂浮着星星点点的莲花灯。   璇凝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距离她最近的一盏灯:“你是想带我来这里许愿么?”   涂山琋也半蹲下来,静静注视着这盏灯,良久:“明天不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璇凝皱眉:“这是何故?”   涂山琋沉吟道:“萧浔是上古无怀氏族的后代,他祖上世代守护九宫主碎片,如今此举,怕是动机不纯。”   “原来他真的有九宫珠,怪不得能世代称霸武林。不过,我等了两年,这是最好的机会。”   “听话,不要去。”   “倘若我一定要去呢,你还要再阻拦我一次?”   ………………………………   良久的沉默,花灯早已经飘走了。   “既然如此,我便陪着你。”   璇凝静默片刻,不经意间看到他手背上两行清晰的牙印,微微心疼,将他的手握着:“虽说医者不自医,但这样,就显得你的手没那么好看了,怎么不涂药膏呢?”   他淡淡一笑:“这是你留给我的痕迹,舍不得抹去。”   他回握住她的手,她鼻尖酸酸的:“还疼么?”   他笑着说:“你力气这么小,早就不疼了。”   璇凝想起了那件事,片刻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别多想了,你只要记得我会陪着你就行了。”   涂山琋言罢,徒手变幻出一盏七色莲灯:“想不想许个愿,”   璇凝眼睛一亮:“好美的花灯,如此良宵美景,自然得许个愿!”说完她十指交叉,缓缓闭上眼睛。   涂山琋等着她睁眼,嘴角微微上扬。   “可以了,把它放到水面上吧!”   涂山琋轻柔地把灯放在水面上,那盏七色莲灯越漂越远,闪烁着梦幻般的光。   “阿娘!姐姐!你们快看!那湖心的花灯好漂亮呀!”放灯人群中,有一只玉藕的小手指着三生湖中央。   璇凝觉得心情好了许多,笑着问他:“你果然是想单独带我来许愿,不过,你不想许个愿么?”   …………   ……………………………………………………………   璇凝这夜失眠了,她想起几个时辰前,她慌忙跑回房间,把被子蒙头一盖。   那时朵朵烟花,从地而起,“嘭”的一声,在黑黑的夜空绽放成一朵朵妖娆美丽的花。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语:“我的愿望,是你。”   她知道当时的自己脸红的都蔓延到耳朵上了,听得他突然轻笑一声,终于不知所措落荒而逃…   真是丢脸丢大了。   ………………………………………………………………   另一间厢房。   “都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   “阁主不也没就寝,独自下棋。”   “既然设了局,自当入局。”   “可是阁主,君琋跟来了,明天的计划能顺利么?”   “你若是因为这个担心,那大可不必.”   ……“怎么还不走。”   “阁主难道不觉得自己,对那个杜璇凝…过分在意了么…”   “师妹,女子善嫉可不是桩好事。”   ……“是我叨扰了,请阁主早些歇息。”   ………………………………………………………………   七人起了个大早,用完早膳刚踏出客栈…   此时的街道已然是车水马龙,想必都是些达官显贵。   只可惜,这集鹰山必须步行上去,会些轻功的人还好,不会的只有自求多福了。   毕竟这山路也是陡峭的很,马车自然行不通。   一路上英豪众多,性情爽朗,遇到琐事帮上一帮,很快,在集英山顶就坐了几百人。   她们到达半山时,有盟主的人告诉他们:参加比武的人走左右的密林,不参加只观赏的人可以直接上山。   她们自然不是来当看客,本国北凉的人走右边,而其他三国的挑战者走左边。   虽说不晓得这是要干什么,刘茵茵陪着璇凝和涂山琋走了左边,容尧、风夙、易阑珊、徐灏走了右边。   璇凝暗暗咋舌,边走边听这些武林人的讲解…   很快就到了密林的一处风雅不已的园林,这里有假山流水,只见一条弯弯曲曲的流水随斜坡而下。   流水两侧是地席,隔三差五跪坐着人,而不远不近处有拿着鼓槌石斛的人坐在一旁,他的面前是一个圆形大鼓。   璇凝三人听着武林小厮的指派,随意选择了流水旁的一处,三人同样跪坐着。   这场景像极了曲水流觞会,这是什么意思?江湖也可以这么文艺?   有一个鹤发童颜,剑眉星目的男子从密林深处走来。   他洒然对着众人俯身长揖:“欢迎各位英豪捧场,在下是萧盟主的亲随,白无瑕。在此比武前,本盟有个规矩需告知各位:每一局开始前,我们左林会选出一名英豪。当鼓声响起时,这扁壶中会盛些酒,顺着这流水而下,谁愿意接了它喝下,谁就打这一场。如若鼓声截止,还是无人接壶,白某就随机点出一位。胜者自然可以一直在擂台等着下一个对手,败者就退台,可离去,可观场。”   众人皆表赞同。   武林版本的击鼓传花?真是不同凡响。   所以说这是自由度极高的斗武大会,因为每个人都能自由选择出场顺序,并且根本不会知道对手是谁。   璇凝想到这里,却不由自主紧张起来,万一…   万一涂山琋很不巧同容尧对决,她岂不是白白错过一场好戏看!?   想到此处璇凝扯扯涂山琋的袖子:“反正都是你比武,我就在台下看着你可好?”   涂山琋笑了笑,点点头:“找个我能看得见你的地方。”   “没问题!”说罢,她就拉着刘茵茵折回去,有这么强大的人帮她,她也能安安心心当个看客了。   虽说这集鹰山如同前世的黄山一样雄壮陡峭,可这山顶也是空阔至极,果然自然界的能力不可小觑。   浑然天成的山顶空地前方是万里悬崖,而悬崖的另一边是比平地高出一些的小小空地。   那里正是三百平方米左右的正方形擂台。   比武‘擂台’的四角绑着武林盟主的旗帜,上面题有萧字。   璇凝到来时擂台下摆了近千张木椅。   而那周围皆是悬崖的擂台左右两边是两条吊桥,皆是通往山中密林,想必比武者就是从那里出场了。   璇凝再次咋舌,敢情江湖的比武擂台才不是什么搭建的台子,典型的‘在悬崖边上跳舞’…   这场景比电视剧里的刺激太多了。若是不小心摔下去,不粉身也得碎骨。   就拿演唱会比喻吧,这石地擂台就相当于演唱会舞台,而这摆满木椅的阔地就类似于观众席,只是此刻,这两者间隔了一道沟壑悬崖。   ☆、武林大会   璇凝同茵茵挑了个靠近崖端的第三排座椅,第一、二排的位置是留给江湖大佬和四国权贵的。   差不多人都到齐了,她一一扫视前面两排的人,太多人都不认识,突然目光停驻……   那个背影,她再熟悉不过…那是与她同窗十年的…   曲流桑。   心猛一阵收缩,赶紧再巡视一番…   幸好,慕渟没有来,慕渊也没有来…但是…她与他们迟早会见面的。   可是还有一个人来了,摄政王:慕琰   如今也不必担心,自身的容貌变了太多。   他们根本也认不出自己,可还是又些莫名的紧张,他们也是来争夺九宫珠的么…   思绪翻飞不定,这时早有一个人走上了擂台中央,风声混杂着他的声音,有些飘渺不定,她知道那个人是用内功传声…   鹤发童颜,剑眉星目的白无瑕对着平地众人深身一揖:“欢迎四国友人,千里迢迢赶到,盟主很是欣慰,在比武开场前,容我来给大家介绍一番四国的重宾。”   “西夷:萨玛五皇子,萨玛耳。萨玛七郡主,萨玛蕾。”   “东越:大学士,高景润;四公主,百里蒹葭;第一琴师,楚连城。”   “北凉:摄政王:慕琰;沧浪山掌门,风觉;奔云堂堂主,谢擎苍;呢喃山庄少庄主:易阑珊。”   “南楚,浮生门门主:许逍遥。”   白无瑕每报一个人,台下都躁动一番。   不知何时,璇凝看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上一个人站了起来,他用挺拔的姿态高声道:“慢着!还有一人你没有报。”   白无瑕笑:“那这位仁兄说说,还有谁?”   那人扬声到,用傲视群雄的口吻:“南楚,镜中阁阁主,淮止离。”   四下议论声顿起,白无瑕皱眉:“淮大阁主不是闭关推了请柬么?你又是谁?难不成你就是淮止离?”   那人嗤笑:“我自然不是,但是阁主派我来,就是代表镜中阁来凑个热闹。”   白无瑕眼中闪过一丝愠色:“既然如此,那便请仁兄好好观战。那么现在,斗武正式开始!”   他重读了‘好好’两个字,其后一跃而起,飞下平地,站至一旁。   璇凝好奇地问刘茵茵:“这镜中阁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刘茵茵好不容易回过神:“念之,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鲜少涉足江湖了。这南楚国的镜中阁乃是他国第一大江湖势力,存在了两百多年。”   “南楚前朝几位皇子的夺嫡期间,其中靳王机缘巧合得到高人指引。三顾茅庐去镜中阁求取了一名谋士,故而得了南楚的天下。从此镜中阁四海闻名,几十年来也陆陆续续有人去寻找镜中阁的踪影,无果。”   刘茵茵叹道:“如今,萧盟主都把九宫珠献出来了,我想没人不垂涎,这样都钓不出那只大鱼,可叹那淮大阁主淮止离可真沉得住气。”   坐在璇凝另一侧的中年男子听到她们谈话,忍不住插一句:“姑娘,我且再给你说说吧,那淮大阁主行踪诡秘,且天下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传闻称他总是戴着面具。”   此时的杜璇凝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其实那神秘莫测的镜中阁阁主就是多年潜藏在北凉的沧浪大弟子,容尧。   璇凝惊叹,还有这等厉害的人物,涨知识了…   璇凝虽然遗憾错过一位神秘人物,但她对接下来的斗武直播现场却很是期待。   天空一声巨响,大会闪亮开场!   右边走出来的是西夷七郡主萨玛蕾身边的武士,左边走出的是东越四公主百里蒹葭的贴身侍卫。   肌肉男型与谦谦君子型的对决。   武士寇先把双目睁得滚圆,神光电射的凝望对手,侍卫接着把眼睛眯成只剩一线隙缝…   武士同一时间脊挺肩张,上身微往前俯,登时生出一股凛冽的气势,越过近三丈的空间,朝一身橙衣的侍卫冲过去   橙色长袍立即应劲拂动,璇凝晓得他正在承担武士气劲惊人的压力。   随后侍卫掌心一翻,斜身闪过,武士一拳击空,侍卫见机左右袍袖环抱拱起,将武士手臂反手一折,武士瞬间惨叫。   侍卫闪到武士背后,用八成功力推出一掌,武士被这反击震得上身往后微晃,扑身向前,眼看就要扑向悬崖……   橙衣侍卫一个空翻,恰好拽住武士后领,却不料武士借力用手肘偷袭…   橙衣男子不屑一笑,右掌顶住他粗壮的手肘,左手狠狠一拍,武士就这样华丽丽地飞出崖端…众人惊叹!   台下有女子惊叫:“赫尔辛!”   女子怒目看着橙男子:“东越小儿!你敢杀人?!”   橙衣男子绅士笑笑:“郡主难道不知武林中的规矩,凡是盛大的斗武会,每个挑战者都是签订过生死契的,生死勿论!”   生死!勿论!   璇凝心中惊慌莫名…刘茵茵觉察出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别担心,大多数人都是点到为止。”   女子哼一声,愤愤坐下。随后…   右边又走出一个黑衣刀客,冷哼一声,往前踏步,左袍袖看似随意的画出一个方整的圆。   刀客的右手从袍袖探出,朝橙衣男子抓过去,道:“公子好生阴毒,让在下会会!”   见刀客攻来,五指成爪,却不抽刀,瞬间移动,将自己紧裹其中,只要他一个应付不好,对方的会接踵而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至死方休。   橙衣男大喝一声,身子旋转与他合而为一,再分不清人在那里,刀在那里…   刀客瞬间抽刀刺向他,他侧身一脚踢在刀客脸上,刀尖一偏,橙衣男低身一腿扫过去,刀客重重倒地。   “承让。”橙衣男后退几步,看着刀客从地上爬起来。   璇凝觉得有些好笑,原来是个纸老虎啊,搞这么多虚的,还以为多厉害呢。   “好!” 四下皆是一片欢呼。这时萨玛蕾“噌!”一身跃起,木椅瞬间散架,她直直飞到擂台上,将刀客踹下平地“真是废物!”   “我来讨教你!”萨玛蕾说着抽出腰间的五米长鞭。   这时璇凝听到有人激动得说:“那是上古神器!嗜魂鞭!没想到如今竟落在西夷人手中!”   萨玛蕾并不理会台下的沸腾声,扬起手一抽“唰!”,嗜魂鞭似一条蜿蜒毒蛇,泛着绿幽的光直扑橙衣男子…   橙衣男子抬手握住,瞬间像是电击针刺般的剧痛,又突然甩开。   萨玛蕾哪里肯放过他,她就是看他很不顺眼。   一鞭接一鞭,橙衣男子重在躲闪,很难近身攻击。“唰!…唰!…唰!”鞭子每每打在地上,石地上就出现深深的鞭痕。   女子虽然武艺不及他,但有神器在手,一副天下我有的样子。   橙衣男子打了三场,终于有些体力不支,萨玛蕾使出全力,奋力一击。   鞭子狠狠击中他的胸口,把男子生生打下擂台,跌落到那把破烂的木椅边。   不远处的戴着白色斗笠的东越公主百里蒹葭跑过去扶他。   萨玛蕾得意一笑:“哼!手下败将!”   橙衣男子刚坐在公主身边:“你!”   百里蒹葭按住他的手,对他轻轻摇摇头。男子也不再出声,女子又愤恨地瞪他一眼。   “下一个是谁,出来!”   就这样,一个没有签订生死契的人在台上接连击败了八个人,可是碍于面子,又忌惮她手中的神鞭,没人阻拦任由她去。   璇凝都有些看不惯她了,如此嚣张跋扈,也该有人治一治了。      ☆、血染青衣   情天动,青山中,阵风瞬息万里云。   一抹青影跃上山林,飞过长廊吊桥,飘渺间,足落平地。   “此人实乃仙人之姿,轻功已然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有武者惊叹。   涂山琋乘风而来,凝视眼前的女子,风吹动衣袂,将他与这青山流水印成一副水墨丹青。   “想不到今昔的天地间,果真卧虎藏龙。”…有老者赞扬。   萨玛蕾同样愣住了,心底禁不住叹…“好美的男子。”   璇凝听到连绵不绝的称赞声,还有些许女子的娇笑和呢喃…台下言语阵阵…而后全场安静下来。   璇凝一眨不眨看着涂山琋…刘茵茵也是一眨不眨注视着他。   下一刻,涂山琋缓缓抬手,或许别人看不见,可她明显看到千万片水色白晶竹叶萦绕在他的周身。   他的掌心有一道青光溢,化做巨大球形荧障将萨玛蕾包裹其中…   接着萨玛蕾随着涂山琋手臂抬高,身体不由自主悬浮而起,萨玛蕾惊恐不已:“这是什么邪术!你要做什么?”   涂山琋面无波澜,直到她飘得足够高了,宽敞的青袖决然一拂。   萨玛蕾就迅速沿着一道高高的抛物线给甩了出去,台下的几百人仰头从北向南,看着她一路惊叫…   可是快要落地时,抛甩的速度恰到好处慢下,她安然无恙地落在了观众席最后面的空地。   众人皆转过头,只见高台上的男子负手而立,不温不火,语调淡淡:“君某,从不与女子动手。”   萨玛蕾听到立刻火了,一阵吼:“姓君的!你算什么东西?也不看你自己那副阴柔相,瞧不起女子吗!我西夷女子绝不会比你们中原男儿逊色分毫!”   她的哥哥萨玛耳带着人走过来,道:“妹妹,没事的话就算了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青衣男子实在不简单,不能轻易开罪。   萨玛耳一个劲儿地跟她使眼色。   萨玛蕾冷哼一声,看向高台:“好!就放你一马,不就是颗破珠子么,西夷的宝物众多!本郡主才不稀罕,就赏给你们自己抢吧!”   语闭,同哥哥带着三十多个亲随下山离去。   璇凝感叹涂山琋还没开打,就把对方给扔了出去,这脾气她喜欢!忍不住涌起阵阵笑意。她能感觉得到,觉着痛快的肯定不止她一人…   果然,等待女子走远,台下欢呼不断…   画风转回来,此时,右边走出来一个女子,红衣似火,面若冰霜,手握一叠红绸,长发飘飞,没有任何点缀。   璇凝看着这个女子,她一身红装,冰冷无比…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站在火场的自己…   台下再一次沸腾…“天呐!这不是绝迹江湖的玫青瑶么!”   “她重出江湖了吗?听说个武林奇女子。”   “八成是冲着九宫珠来的”   “这么与世无争的人要那玩意儿作甚?”   “那可说不准……”   “哎呀!管她呢!总之有好戏看就对了!”   …………   璇凝只看了一眼,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很不一般…   “公子,生死场上,可由不得你的性子。”   入耳的声音如空谷幽泉,冷柔却凌厉。   涂山琋淡淡一笑:“姑娘执意如此,君琋只得奉陪了。”   两人近乎默契点头示意,随即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石,同时跃上高空,玫青瑶凌空抛出红绸,劲风疾吐。   涂山琋旋身侧仰,红绸顺着他的脸旁滑过,一缕青丝落在半空。   看起来如此柔软的红绸也能割断头发,可见身手不俗。   女子收回红绸,使出神龙摆尾。涂山琋拂袖出掌,一式横扫千叶,拽住红绸。   青光化剑,红绸瞬间碎成千万片,空中似荡漾纷飞的玫瑰花瓣。   涂山琋隐去武器,女子掌式变化,灵活划动,在头顶打开手臂极速绕一圈。   女子瞬间手指成剑,直取他喉部而来,涂山琋扶手挡下,张开双臂,眨眼睛凌空翻身,转驻在她身后。   高手对决,快字为重,江湖经验,唯快不破。   明明可以一掌击中,但在他的掌心距离她的背心只有一厘米时,璇凝看到他的眼神有一瞬的犹豫。   而正是这一瞬,足够女子闪身躲过,她随即双手有力平抬,提腿举过头顶,涂山琋交臂接住她砸下的脚。   女子又旋身飞转至他头顶,一招“一锤定音”向他凌厉攻来,涂山琋以一招“擎苍之端”挡住。   两掌相贴之时,爆发出一阵轰隆的声音,众人看得入神皆以为是错觉,没多在意,而他们都清楚地看到两人身边的巨风围着打转…   一上一下,看起来像是静止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有衣袂翩翩,这须臾间,他们在比内力。   女子嘴角溢出了血,而后两人同时收招,众人还没能看清楚,他们就瞬间落地,对立而视。   玫青瑶面容一笑,没有了孤霜冷傲:“公子乃绝世高人,我玫青瑶心服口服。”   涂山琋拱手回礼,目送女子离去!   台下瞬间沸腾…“好!”掌声响彻云霄…   涂山琋却背对着众人,突然半跪下来,单手扶地,“噗!”竟然喷出一口血,嘴角流出的血顺着下巴滴在了青衣上。   他刻意回避不让她看见,可璇凝却清楚看到他隐忍颤抖却盖不住虚弱的身型。   璇凝募然站起来走到悬崖边喊:“你怎么了?”   曲流桑和风觉众人注意到这个女子,皆是一愣…像…但只有四分像。   曲流桑不再看着高台,而是静静注视那女子的侧影。   涂山琋用仙术隐去斑斑血迹,站起身转过来对她淡淡一笑:“不碍事,有些乏力罢了。”   就这样,璇凝看着他打了一场又一场,但是她丝毫没有了观战的心思。   她渐渐发现他在尽量避免伤人,但实在避无可避之时,他每伤一人,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璇凝终于冲着他喊:“别打了!君琋你给我下来!”   他似乎像没有听到一般,毫不迟疑地接着与人周旋,他知道她想要九宫珠,那么就让他替她拿回来吧,只要是能帮到她,受些伤又能算什么。   若不是……这些凡人又如何是自己的对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忍不住呕出一口血,那血染红了她的眼…心中莫名恐慌…她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   “君琋!别打了!”   台下的人一阵唏嘘:“看来再厉害的人也会有陨落的时候啊…”   璇凝听不进刘茵茵在她旁边说着什么,而此刻,徐灏却走了出来…   徐灏看着面前衣衫带血的涂山琋,摇开折扇,讶然:“我说怎么一柱香的时间我们这边接连二十几个人这么快就输了,敢情是你干的!你你你可别误会,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我可是斯文人!我不跟你打!”   说罢他飞身跳到台下,正好看到璇凝跪在旁边…   徐灏皱眉:“你这是怎么了?知不知道跪在崖边很危险的!快起来。”   他和刘茵茵刚扶她起来,她就猛然抓住他的手:“书呆子,你帮我把他拉下来好不好!他不能再打下去了。”   徐灏收起扇子:“可是你自己瞧瞧,是他自己实在不愿意下台,我一介书生又能如何?”   而此刻,天色渐变,满地潮湿,大雨将至,璇凝眼前闪过电光火石…   光线突然变得昏暗,风太大,她看到他的长发在空中肆无忌惮的飘荡。   容尧走了出来,他淡淡看了一眼台下的璇凝,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她竟然哭了……她又哭了……真是心慈…还是那么傻…   明白了怎么一回事。终是轻叹一声,随即一眨眼间就闪了涂山琋身边,云淡风轻般瞬间击出一掌,把涂山琋直接拍落至平台。   台下瞧见的武林人士皆是心中一凛。   这身手…太可怕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涂山琋没料到他来这么一招,来不及防范。   璇凝跑过去抱起他,他再次吐出一口血,再也撑不住似得晕了过去。   容尧面无波澜,负手而立…没有理会台下众人,而是转身望着天,风云即将变换,有些事也是时候了结了……   良久…他喃喃自语…“他确实该好好休息了。”      ☆、初露锋芒   淡淡的幽兰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床上的涂山琋沉沉睡着,璇凝坐至一旁,单手拖腮,摇摇欲睡。   “君姑娘,盟主来了。”   璇凝听到小厮传话,惊醒过来。   就在半日前,那位萧盟主突然终止了武林大会,将众人遣散后,把璇凝他们七人请到自己府里,还好心派人去素心镇请最好的大夫来。   璇凝有气无力转过头,当先步入房中的男子蓝衫彬彬,腰间丝绦缀着翠玉琅珠,身型挺拔,容颜清俊,眸若晨星,举止间幽雅自然,顾盼间神采飞扬。   他的身后跟着素衣女大夫。   这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干…不对…没有后一句!   掌管九宫珠的无怀氏族后裔,萧盟主萧浔,也亏得有他,这些年来武林才能安定无波。   他对璇凝倾身一揖:“君姑娘,且让这位女先生为公子把把脉。”   他对她的态度很是客气,这让璇凝对他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道了声谢,随即让了开。   女大夫将手指放在涂山琋的手腕上,璇凝静静注视着女子…萧浔静静注视着她。   良久,女大夫抬眸望向她:“公子的脉搏好生奇怪,明明内伤深重,可这脉却同常人无异…”   她微微皱眉,沉吟道:“看这情形,恐怕至少得睡上五日…”   摩挲着衣袖,对上女子的视线思虑片刻,女子似乎在等待她的回话。璇凝平静道:“先生这些天能替我照看他吗?”   女子一笑“这个自然,只是姑娘不先问问…”   女子起身走到萧浔身边,萧浔走到璇凝面前:“你如何能笃定我会留下他养伤?”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和信任,璇凝没有回答他,走到桌边端起一杯酒,回身对着他:“这一杯,我敬您,感谢盟主的救命之恩,如果有机会,自当涌泉相报”   萧浔看着她喝下,大约足足等了半刻,似乎有些乏了,他转身坐在椅子上询问她:“这位公子如此作为,极力想得到九宫珠,是为何故?”   瞧见他面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璇凝淡淡一笑:“他是为我夺取,我要带着这颗珠子入宫,送给我的老朋友。”   “姑娘当是爽快之人,只是这般所言,半真半假,我又如何能将珠子给你呢?”   他的话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竟几乎有些压得她喘不过气。   璇凝再次微微一笑:“萧盟主若要赠予我,我说什么都不重要,倘若萧盟主本就不打算给我,我说再多也是无用。”   “既然如此,姑娘且先随我来。”   璇凝见他面带妥协的意味,跟着他走出去。   两个人来到一间紧闭的大门前。   璇凝狐疑:“这是要做什么?”   萧浔不语,推开门,当先走了进去,璇凝犹豫一瞬也抬步走进去。   细细打量,这只是一间古雅的书房,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桌案,案上磊着笔墨纸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桌上有一盆幽兰花。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烟云浪》落款是萧浔两个字,左右挂着一副对联,应当是他的词:烟雨浮游匆匆过,云展雁飞浪浪度。   萧浔关了门,走过她身边看了她一眼,又行到桌案旁,将花盆旋转一百八十度。   有密室?果然一切都是套路……   本来还怀着密室逃脱的娱乐心情,还有些许激动,下一刻却让璇凝大跌眼界。   确实有个‘密室’,那就是桌子身后的柜子,一个小抽屉弹了出来……   什么鬼,之前神神秘秘,原来如此…   璇凝无语:“你该不会就把九宫珠放那儿吧?”   萧浔一笑:“没错,姑娘见笑了。”   说真的她的确想笑,可还是得憋着。   萧浔拿出一个布袋,将它伸到她面前:“打开吧。”   璇凝咬牙,慢慢接过:“这个没有什么一碰就被弹飞的功能吧?”   萧浔又笑了:“这颗珠子早就被封印过了,几百年来没人能解开,所以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反倒是觊觎它的人不少,时不时有人来偷,殊不知它现在就跟一颗夜明珠没什么区别。”   璇凝打开布袋,将墨色珠子放在手掌心,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用这句诗形容刚刚好。   “你答应给我了?”   “对。”   “谢啦。”   萧浔再笑。说真的,他笑起来挺好看的,虽然及不上涂山琋也及不上容尧,却打心底觉得这个人还不错。   他看着她暗自想了想,慢慢道:“近日,北凉皇帝大寿,将在未央宫设办国宴,举国同庆。”   “东越公主百里蒹葭将到访北凉未央宫为慕珩庆贺,届时,你有个机会可以随她同去。”说罢,手指抚弄着桌上摆放的君子兰。   这个萧浔率性不羁,将所知之事尽数告知。   有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璇凝倒是乐得承了他的人情…璇凝笑:“还请盟主指点。”   ………………   璇凝继续待了几日,在这里顺便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往旎瑺宫。   信中写道自己回国一事,简单叙述了一番来龙去脉,并且点名道姓让薛千流派人来此将涂山琋带回旎瑺宫。   这密函有她们昔日传递消息专属的印花图纹,这自然会打消薛千流的疑虑。   她向萧浔打听到公主会在姜城的落雁楼招揽一位当地歌姬后再入宫贺寿,除了落雁楼的风尘女子,其他人也可以报名参加。   走的那日,璇凝决定去同容尧他们告个别。   大厅内。   “阁主!我演技不错吧?念之一点都没怀疑过。”徐灏在容颜面前得瑟地摇着扇子。   容尧懒懒靠在椅子上,也不看他:“也只有她那样的傻瓜会上当了…”   风夙蹙眉:“阁主这样帮她,到底是为什么?就算你把她当作一颗棋子,但是这颗棋子不但不能帮你夺回北凉,相反她还会毁坏您的计划,您难道…”   众人同时觉察到什么似得,立刻噤声。   璇凝走到大厅,正好看到容尧,徐灏,风夙,刘茵茵,还有易阑珊,几个人似乎正聊些什么。   璇凝走过去几步,抱拳:“各位,我就要去北凉了,大家保重。”   徐灏几步走到她面前:“念之,你不跟我闯荡江湖了?再说了你去北凉做什么?”   “我有事要办……”   容尧慢慢走过来,看了她一会儿,悠悠到:“此去…”他叹了口气又道:“珍重。”   璇凝暗暗握紧拳头…这个人曾经是她日日夜夜都思念着的人。   这一去,她终归要报仇血恨,她与他是完全不同路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交织…   忍住心中苦涩,她对他嫣然一笑:“你也是,珍重。”   …………   ~~~~~~~~~~~~~~~~~~   璇凝同萧浔借了一匹马,当日赶往姜城,谁知在经过一处郊外野地时遇上了山贼。   数十来个山贼,有拿着棍子的,有提着弯刀的,有拽着绳索的,有叼着烟斗的,长相虽不是穷凶恶极,但璇凝却看他们很是不顺眼。   本来路途就遥远,她一直担心能不能赶得上,机会实属难得,这些不开眼的程咬金偏偏这个时候打劫。   十几个人色迷迷地看着她,还有几个摩拳擦掌,一脸登徒子的欠扁样儿。   马儿被挡住,止步不前,璇凝脑中飞速旋转,眼看一个蓬头垢面的山贼靠了过来。   内里挣扎一番,把心一横,就着手中马鞭抽了那人一个耳光:“实相的,就滚.”   山贼摸摸脸,已然是见了血,骂了声娘,正要伸手把她给拽下来   她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   璇凝凭借精湛的马术,将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将马脖子上的铁环往后一带,马踢顺时扬起把那人踢飞。   马儿受惊发疯冲过去,越过众人头顶…   正当暗暗松口气,横空飞来两把弯刀,璇凝大惊,俯身贴在马背上,不幸的是,她没中刀,可是马的后腿被生生砍断。   马就这么跌出几米,璇凝也被连带滚地,擦伤了脸。   “你大爷的!”璇凝愤愤爬起来,将手中包袱猛然甩在地上对着一群人怒骂。   瞥见马匹再也没有能力可以载着她回到姜城,急怒攻心,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贼,眼神凛冽…   这群山贼显然也动了怒,不对她劫财劫色就肯定会劫财劫色后又劫命。   生前最最痛恨的就是山贼,曾经电视剧里,多少主角们因为山贼插那么一脚,不是错过这个,就是错过那个,不是破坏这事儿,就是损害那事儿,搞的她气得险些弃剧!(不好意思,说远了~)   看着他们奔涌而来,渐渐觉得心情越来越愤闷,而后一瞬间,她只感觉神思瞬间抽离,周身陷入一片黑暗。   下一刻,璇凝睁开眼,瞳孔瞬间放大,晶莹墨色的眼眸让山贼们忍不住一阵恶寒,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明显多了很多邪气。   眨眼后就是更加浓密纤长卷翘的睫毛,殷红的嘴唇翘起浅浅的弧度,周身无可遏制地蔓延出煞气,额间显现出娇小的黑色曼珠沙华花钿。   衣衫无风自动…   女子嗜血般一跃而起,不知为何走在最前面的人瞬间血溅当场,女子身影如同鬼魅,瞬间移动身影捏住另外一个粗壮高挺山贼的脖子。   她轻松将他锁喉提起,他脚尖慢慢离地,惊恐看着女子妖异的眼眸,还有那嘴角越来越浓的笑意。   马贼双手抓住她的手臂死命挣扎,缺氧的脸憋得通红…   众人清晰听到一声脆响,男子的尸体被抛向半空,头部就和身体随即在空中分离了…   山林间有乌鸦群飞出凄厉鸣叫,盘旋在山贼尸体和女子头顶上方.   “鬼啊!”…“救命啊!”……山贼震惊地看到这一幕,人性与生俱来的恐惧本能地如潮水般涌出。再也站立不住拔腿就跑…   这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十几条人命就化为灰烬,女子满意地看了看染血的双手,又欣赏几眼血肉模糊的尸首。   她用舌尖舔舔唇边溅粘的血滴。冷笑一声,随即飞身直上,不知去往何方。   ~~~~~~~~~~~~~~~~~~   璇凝走后一个时辰。   大厅内只剩下容尧静静坐着,萧浔走来漫不经心地对容尧抱拳:“淮大阁主,此番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么?”   容尧轻轻一笑:“你肯赠我匹马么?”   萧浔见他眼中带笑,轻轻一叹:“你还是老样子,我也懒得跟你客套了。说说吧,这次又想做什么?”   “你可知,国师没有死?”   萧浔讶然:“那你岂不是多了个劲敌?要我说,你们争了这么久的天下,步步为营满腹心机,每日想东又想西,累不累?”   说着,他潇洒摊开手掌:“看看我,潇洒度日,远比你们轻松得多,真不明白,皇位有什么好的,日理万机还要被群臣叨扰,我是做不来这等事,不过,凭良心说你倒是蛮适合的。”   容尧让他在他身边坐下,轻笑一声:“你说的没错,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舍了这北凉。”   萧浔坐下睁大眼睛看着他更加讶然:“你说你要舍了它?这是何故?”   容尧慢吞吞拿起茶杯在手中把玩:“我心中的那个人,厌恶极了北凉皇宫,若是我得了北凉的天下,只怕终究会失去她。”   萧浔已经无法淡定了,蹭地站起来,一时间竟然语塞。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缓了好一会儿,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指着他:“我没听错吧淮止离!你也会有心上人?是哪方神圣,我得好好认识认识,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记得给我发帖子!”   容尧懒洋洋地放下杯子:“帮我备马,我要去北凉。”   “喂!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呢!”   ……………………   ~~~~~~~~~~~~~~~~~~   三日后。   再次醒来时,璇凝躺在大街上,周围围满了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坐起身仔细打量身边人…   路人甲:“哎哟,这是谁家姑娘啊,看着怪瘆人的…”   路人乙:“要不要把她扶到医馆里去?”   路人丁:“还是别多管闲事,看看再说…”   ………………   “你们看什么呢!”璇凝瞪着一个指着她的男人。   她很讨厌被人围观的滋味,冷言一出,他们也都散开了。   但凡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自己几眼。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竟浑身是血…   怎么回事,她明明遭遇了山贼,此刻又身在何处…为什么…脑中一点记忆都没有…   远处走来一个女子,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水雾,遮皓腕于轻纱。   眸含春露,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绝美的女子!只不过…这穿着风格…   不正是皇都姜城青楼女子的装束么!   她这是来到姜城了?   那女子同样在她身边停下,蹲下身笑颜如画:“姑娘怎么坐在地上,地上凉,你…是受伤了么?”她的声音透着娇媚,男子听到后铁定骨头都酥了。   但是她却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女子不但对她身上的痕迹视而不见,还轻轻将她扶起来,仍旧笑面如花:“姑娘在这姜城可有亲戚?”   璇凝静默一瞬,随后摇头。   这女子身上奇香无比,桃李年华,与她差不多大,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恶意,浑身透着风尘女子的娇媚,八成是哪家青楼的花魁吧?   女子见她扫视着自己,又笑眯了眼:“姑娘若是不嫌弃,且随我去落雁楼换身衣服吧?”   落雁楼?那不是百里公主挑选歌姬的地方吗…真真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眼波一荡,璇凝也笑:“姑娘如此热心,那念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渺渺云裳   “妈妈,你可算回来了,这厢报名的人实在太多了,就连咱们对面的醉生坊的人也来楼里凑热闹了!”   璇凝和蓝衫女子刚刚走进这青楼的大门,那花枝招展的姑娘甲就迎了上来…   等等…妈妈?……敢情她身边这位是这落雁楼的老鸨?!   在她的认知世界里,所谓的老鸨不是大妈范就是大婶型。   这女子虽然妩媚,却美得清新脱俗…这无疑刷新了璇凝的世界观…   抬步走进去,殿厅内云顶檀木作梁,萦萦绕绕的红色绸缎,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就连白天,这里都亮得刺眼…   奢侈!太奢侈了!真真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不愧为姜城第一大青楼。   这老鸨这么有钱,干嘛没事儿开青楼,这个世界的人的思维果真叫她猜不透…   璇凝被老鸨带入一间上好的厢房,正在她怀疑着自己是否被拐骗了,这时她看到屋子里还坐了一个人。   “姑娘莫怕,这是我楼中的红娘,玫三娘,待我命人给你沐浴更衣后,你有什么事便询问她,我叫云裳,还有诸事需处理,晚些再来看你。”   说罢她笑脸吟吟地走了。璇凝生性洒脱不羁,自来熟。   自顾自走过去,坐在红衣女子身侧,待看清楚她的脸时,已然震惊得不能再震惊,这个女子明明是……   玫青瑶。   玫青瑶冷冷一笑:“姑娘这般神情,难不成认得我?”   警惕地看着那个红衣女子,璇凝尽量让表情显得自然:“姑娘惊世容颜,怎能不叹”…   当时的斗武大会上,自己仅仅是个看客,她认得她,而她却不认得她。   果然,女子掩住了几分锋芒,神色微缓:“你并不比我差。”   璇凝懒得再客套了,还是切入正题了吧:“想必姑娘也知道,这里有一场歌姬选拔赛了?”   璇凝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映在眼底,那么波澜不惊的面容根本让人看不透。   如今也懒得去关心她为何在此,又要做什么,一代江湖奇女子是如何混在青楼这样的风尘之地…   这并不是她所在意的,也不是她能在意的。   几个小倌先后把沐浴所需的澡桶和小木梯抬进来,又来几个送衣服送花瓣的□□…   璇凝在她们打水的时候得知就在今晚,百里公主亲临落雁楼,届时,落雁楼当然不能再接客。   为了赚一笔,云裳答应让朝中权贵和往日的常客观塞,只是没人需得交上五颗金珠。   五颗金珠,那是五百片银叶了,寻常百姓还真是观之不起…尽管如此,慕名而来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云裳是个活得精致的人,为何这么说呢?   她作为最大青楼的老鸨,从职以来,从不会让姑娘们轻易接客,且把手底下的姑娘们调治得服服帖帖。   这次她挑挑拣拣从两百人中总共就选出了十来个人,这十个人中也包括璇凝自己。   她沐浴更衣后找到云裳,鼓起勇气报了名。   她记得当时云裳这么说:   “诶哟~君姑娘,你可知这是干什么的?”   “知道,选拔歌姬。”   “一看你就像是哪家千金,干嘛趟这浑水?”   “我唯一的亲人在皇宫当差,还请云娘通融。”   “瞧着你水灵的模样我也甚是喜欢,那好吧,依你~”   且不管这个百里公主为何非要选出一名歌姬才肯入宫拜访,但是此刻对她十分有益。   若是能拔得头筹,她就能以“流水姑娘”的名号随公主入宫。   明明几年前就下定了决心,她准备亲手结束这一切,然后…再离开这里…   虽然不知道一切结束后自己还有没有命活…   是了,就算死,她也要拉着这个皇宫里所有害死她亲人的人统统给她陪葬!   ~~~~~~~~~~~~~~~~~~   当夜,落雁楼。   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台下毅然是座无虚席。   古代的□□,社会地位极其卑微,尽管有不甘屈辱的反抗,却摆不脱被玩弄的命运,这些社会最底层的红颜女子,生如落花,死如陌尘。   璇凝悲悯她们,但也尊重她们,那始终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她藏身于雅台的纱帐后方,瞥见了台下正中央那个戴着白色斗笠的女子。   都说这位百里公主不骄奢,不荒诞。   最可贵的是有一颗与万民同生的心,所以从来不穿过于华美的衣衫,不佩戴精致的头簪,且素面朝天。   眼眸流转,正台的左边坐着一位琴师,那是东越第一琴师,楚连城,绰号高山公子。   月白色长衫,款款坐于琴桌边,长发用玉色发带松松系着,眉清目秀。   云裳踏着台阶走上高台,对着满堂宾客妩媚委身:“今日,我云娘深感荣幸,大家都知道,贵国公主亲临本店挑选歌姬,只是贵国使臣与我定下了规矩,保管诸位目睹一场与众不同的选拔赛。”   她伸出手:“各位请看,台下那位便是第一琴师楚连城,楚公子说了,他会先弹奏一曲清调给姑娘们听,随后给出一柱香的时间即兴作词,现场发挥表演。然后同楚公子琴歌和鸣。”   她收回手:“请姑娘们上台…”   璇凝跟在几个女子身后,走上高台,云裳对她柔柔一笑,走过她身边时,她好像听到了一句:“好好把握。”   云裳走到楚连城身边:“楚公子,可以开始了!”   他但笑不语,微微福身,婉婉落座。指尖轻扬,纤细白皙,抚上琴面,凝气深思,琴声徒然在殿上响起。   琴声委婉却又刚毅,券券而来,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   璇凝凝神细听,心底暗暗钦佩,他的琴技不比涂山琋差分毫。   早就听闻落雁楼的女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虽说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多年了,可又如何同她们相争呢。   不过……她思绪一转,这个世界没人读过四书五经,也没人读过诗经或是唐诗宋词。   既然这位公主名百里蒹葭,索性她就唱一曲《蒹葭》好了。   反正没人晓得,就允许她稍稍剽窃剽窃罢…至于唱歌,在现代也算是ktv常客了。   心中有了计较,自然不再慌乱,悄悄看了看其他女子的表情,眉头紧锁,暗中伤神。   而这时,她恍惚看到了台下一抹转瞬即逝的白色身影…好像是…   不待她细想,琴声落下帷幕。   “你们之中,谁先来?”…   很温润的声音,不同于涂山琋的淳厚低沉磁性宛转,不同于容尧的玉碎清泠从容无波,那是高山流水间的潺潺舒心。   女子们都没有出声,台下起了丝丝躁动,璇凝正觉得奇怪,身边一个女子却将她推了出去。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身处高台最前面,众人以为她是自告奋勇,顿时响起了鼓励的掌声…   她心里那个慌啊,也懒得回头看是谁把她给推出去的,努力平复心情,扫视了一眼台下,密密麻麻,朦朦胧胧。   算了,赌一把。   璇凝又鼓起勇气前进一步。   “我想好了,这首词题名《蒹葭》”   话一出口,璇凝就瞧见楚连城勾起淡淡的笑,但她丝毫没注意到他眼中闪过有趣的意味。   云裳也是一笑:“这位姑娘啊~叫君念之,是我们落雁楼最棒的歌姬,一会儿大家可有眼福和耳福了。”   玩大了。   这叫她如何圆场!   璇凝忍不住心底翻白眼,她如此抬举自己,把自己快夸上天了,万一一个重心不稳摔得粉身碎骨可教她如何是好?   ☆、故地伤情   其余女子走下台,独留璇凝一人。   璇凝飞速转动脑细胞,想到了《思美人》中田姬的一舞倾城,剧中田姬就是跳的这首蒹葭。   “楚公子,念之准备好了,请开始罢。”   荡人心魄的琴声轻扬而起,璇凝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   璇凝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她演技爆发,瞬间开挂模式启动…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此时白色斗笠微微一颤。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此时月白身影轻轻一怔。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琴曲与歌声谜之默契,竟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同时落幕。   云裳满眼笑意,悠悠荡荡摇起蒲扇…   一曲闭,满座沉寂。百里缓缓起身,暗中品味,意中之人在何处就在水边那一头。   逆着流水去找她,道路险阻曲难求。顺着流水去找她,仿佛就在水中洲,如此词曲真是妙极。   璇凝看向楚连城,而楚连城正好望向她,目光在一瞬之间相互碰撞,两人皆会心一笑。   “云娘,就是她了。”   百里公主说着,起身走上台阶,她款款走到璇凝身边牵着她的手:“不必再比了。我要找的人就是她。”   什么情况,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她的确作了弊,耍了些心思,但是这也太容易了些,容易得就像是故意为之似的。   她看着她白色面纱:“为什么?”   百里公主让云裳遣散众人,把璇凝带到一个房间。   百里取下面纱,她的脸有一处伤疤,蜿蜒可怖:“不知道为什么,从我在集英山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莫名的熟悉,从你的眼神里我能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淡淡一笑:“不说这么多了,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来接你,届时你便同我一道入宫。”   她目送百里公主又出屋子,刚刚要去关门,云裳却走了进来:“念之,你此去可要当心,宫里可不比宫外。”   她的眼神没有了之前的妩媚,一分担忧,一分真诚。   璇凝同她寒暄一番,送走她后,就懒懒躺在床上发呆…   这一切都太顺了,顺得不可思议,就像是提前安排好了一样…   到底是谁在背后帮她呢…而那个人又为何会帮她…   ~~~~~~~~~~~~~~~~~~   夜深似海。   落雁楼烛火皆灭,云裳送走了公主回来,一边上楼一边揉揉肩膀,转过几个廊道,几乎是毫无防备地,随意地推开房门。   本就黯淡无光,空气中弥漫淡淡梅香,黑暗中蕴藏了一种来自遥远异乡般的气息…   还有微不可闻的…平缓的呼吸声…   下一刻,再也没有了方才的随性和释然,像是觉察到什么,她表情瞬间凝固,停驻在门前。   云裳静静听了片刻,而后毫不犹豫地抛掷出一柄小刀…她的房间里有人。   “砰!”,回应她的是一声金属撞击的响动。   虽然目不视物,但她敏锐地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袭来。   云裳飞快偏头躲过折返的小刀,随即她跃入房中。   房内没有点灯,窗棂皆被打开,有冷冷月光洒下来,而窗边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的背影孤高清冷,从容不迫,他负手而立,无形间焕发出浅浅的柔润气质.   云裳看清床边人,面色一凛,然而方才的戒备与杀意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恭敬地对着男子的背影单膝跪地:“属下不知阁主亲临,多有冒犯,还请阁主莫要责罚!”   容尧已经在房内等待多时,他挂着淡淡笑意。   从云裳的角度看过去,能够捕捉到他脸上的笑意,一双琥珀眸深意宛然:“你做的不错,告诉青瑶,让她尽快回镜中阁,她的任务可以停止了。”   云裳没有起身,见容尧缓缓转过身,她思虑片刻,仍是敌不过心中千千疑惑。   她犹豫了一瞬道:“阁主这样费心劳神地帮她,是有什么新的打算么?”   容尧嘴角的笑意没有散去,他抬头望了望夜空,随后绕过她身边抬步走出房门离去…   云裳站起身,而后有一道虚无缥缈又似真似幻的声音飘入她耳旁…   仿佛只是个错觉,她恍惚中听到一句……“芸芸天地间…每个人固有其存在的价值…”   ~~~~~~~~~~~~~~~~~~   翌日。   隆重,大气,张扬。   此刻璇凝用了这三个词形容眼前的场面,一条街道都被几辆马车和长排侍卫们承包了。   她出楼前,云裳塞给了她一个锦囊,此时正挂在她的衣服上,一时兴起顺便把九宫珠放了进去。   谁知道她竟跟楚连城坐在同一辆马车上,随行的也是一波侍卫,马车在不起眼的中央摇摇缓行。   瞧着他悠哉地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璇凝只能干瞪眼,坐久了腿就麻了,悄声挪了挪位置,换一个跪坐姿势。   一阵一阵的针刺感传入大脑皮层…   庄严大道上,数辆马车在距离宫门数丈之地停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骤然停下,楚连城终于睁开眼睛,恰好瞧见她站起身重心不稳就快要扑向布门。   他眉心微皱,动作比思虑快了那么一秒,他立刻伸手将她往后一拉…   璇凝压根就不晓得楚连城醒了,被人一拉瞬间吓蒙了,接着跌跌撞撞倒在楚连城怀里…   两人姿势暧昧,皆在这一瞬间愣神了…   如此近距离,能互相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璇凝终于回过神来,正要挣扎起身,一片白光扑了进来,两人同时转头…   “公子!…到…了…”车帘被一个侍卫掀开,璇凝认得他,他是那个比武场上最早出场的橙衣男子。   此时男子双眼略微睁大,脸上从白到红,又从红变蓝,总之很是精彩。   璇凝立刻从楚连城身上爬起来:“你,你可别误会,我…他…”   楚连城好笑地看着她绯红的面容,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伸出手,那架势像是要扶着她下车。   “抵达宫门口了,君姑娘莫不成后悔入宫了?”   迎上他略微带着一丝挑衅的目光和缀着笑意的面容,璇凝很快平复了心情,牵着他的手下去…   宫门格外的巍峨□□,望着宫门龙飞凤舞的 ‘未央宫’三个大字,她止步不前,久久凝视不动。   楚连城同样驻足而立:“想不到北凉的皇宫竟不逊色东越半分,可这北凉皇却配不得如此佳地。”   璇凝不语,依然保持着仰望的姿态,表情毫无波澜,风将她乌黑的长发吹起,透出淡淡的苍凉孤寂。   已经三年了,这里依旧没什么改变,变却的是人心,一颗被逼无奈的仇恨的心…   是啊,怎么可能忘掉呢,一次又一次的暗杀,一回接一回的诡谲,一遍又一遍的悔痛…   好不容易放下前世的一切,今生也不得安宁,她不信命,一点都不信,在她心里,人定胜天。   距离国宴还有两天,各个使臣被安排到东宫左方的大殿歇息。   璇凝很幸运地跟着享受国宾待遇,并且这两天她可以在宫内陪着公主自由逛逛。   “公子,有时间陪我走走么?”璇凝笑意盎然地看着正在桌边擦拭琴身的楚连城。   闻声一顿,对上她明媚的眸光:“自然可以。”   ~~~~~~~~~~~~~~~~~~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   “君姑娘何许人也?”   “跟你一样。”   “真是缘分,为什么到北凉来呢?”   璇凝偏头看着他,略带笑意的眼中有她看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怎么,我们小老百姓就不能出境旅游了?”   楚连城有些莫名:“出境旅游?”   璇凝一笑:“对。”说完也不顾他疑惑地留在原地静静思索,径直走在了前头。   路过的宫女太监委身行礼,一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容。   楚连城默默跟了上去不再发问,却看到那女子在一处地方停下,他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她就抬步走了进去。   太学府。   楚连城扫了一眼门前的御笔亲书,正要抬步走进去…余光瞥见一道墨色身影。   “想必公子就是东越第一琴师,高山公子楚连城罢?”   来者并不是穿北凉皇室正宗的玄色服饰,想必不是皇室中人,但他却自带一股王者气息,声音寡淡中有几分凌厉。   “这位是?”   “户部尚书,曲流桑。”   曲流桑缓缓走过来,神色黯然:“虽说贵使拥有一定的权利可以闲散逛逛,可是有的地方,公子还是不要界越得好。”   “哦?那尚书大人可知,方才有位女子,而且还是个歌姬,就这样毫无阻挡地走了进去。”   墨色身影一怔:“看来我北凉的宫规是要再强调几番了。”   楚连城见他面色晦暗,忍不得有些好笑,告了声罪:“既然如此,连城先行一步,告辞。”说罢,不再逗留。   曲流桑握拳,随即又松开,他怎么来了…难道…难道国师还活着!他逃回了东越!?这样么……那么楚连城来北凉又是为了做什么呢…   他不愿再多想,还是去整治整治那个擅自闯入的歌姬,她难道不知道这里不容许任何人进出的么。   “见过郡马。”   曲流桑听到路过的宫女向他问好,点了点头,待宫女走远了,他也没再瞧见什么人,不再犹豫,抬步走了进去。   就在两年前,国师灭门后的一年内他同珠玑郡主慕婷定了婚,再一年后他们成了婚。   绕过长廊,转过假山,就是大堂正院,璇凝正站在门前,伸手触摸着一副一人高的集体画像。   “你做什么。”   曲流桑缓缓走过去,透着一股冷意。   璇凝不动,继续注视着眼前的壁   画:“这幅画真是讽刺,撕了可好?”   她偏过头对着曲流桑轻轻笑着,也不顾他眼中的讶然,移动手臂摸到画角毫不迟疑顺手就撕了…   “唰!”   “放肆!”   放肆?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发火,着满腔的怒意又是为了什么?他也会愧疚会难受?   那么当初他们一家被屠的时候他和慕渊又在哪里!当她被按倒在地,任人宰割时他们又在哪里!   璇凝看着他眼中的惊怒,他好像变了许多,不再那么儒雅,不再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随然。   此刻她仿佛觉得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看到了另一个他,这些年发生了何事,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笑意凝固。   “抱歉,手滑。”   曲流桑冷笑:“手滑?我看你是手残了才对。”   几步走过去抓起她的手:“你说是你自己砍,还是我替你砍?”   他真的变了,为什么,这个人突然间这么阴暗,像是雪地里的毒蛇冰冷至极。   “果然。”璇凝笑笑接着道:“所有人都善于伪装自己,你曲流桑也不会例外。”   他似乎愣了愣,开始认真凝视她的眼睛,仿佛一定要看出她眼中的韵味才肯作罢,再一次默默打量着她,看着她与杜璇凝几分相像的脸,终于…   他睁大眼睛…右手颤动地放开她,然后木然摇着头缓缓推后…   “你!……”…………“你是!璇凝?”   她揉揉手腕儿,对他莞尔一笑:“对,是我,怎么样,要不要立刻去告发我?”   曲流桑眼中一分喜,一分悲,一分疑,一分痛。   良久,苦笑着…   “你不该回来。”   璇凝眼神一暗。   “我从地狱里爬回来,就是要拉着她们一起上路。”   “没有人亏欠你,而且慕婷还救了你,你的复仇没有任何意义。”   她忍不住大笑几声:“是啊,她救了我,没有杀了我,让我留着一条命被仇恨折磨。”   曲流桑看着她充满仇恨的眼,他差点忍不住告诉她,那日慕婷私自放走她后差点被永安王打死,他看见慕婷满身伤痕时才知道她内心还存留着对你的愧疚。   “现在出宫还来得及。听话,走!”   “做梦!”   良久的沉默,不再理会曲流桑,璇凝拂袖离去……   有的人错过就是错过了,其实想来也没什么遗憾的。   ☆、国宴刺杀   手里还抓着一角画像的碎片,璇凝呆呆坐在床头,明日就是国宴了,她得充分准备准备。   一边想着,一边走到烛台变,将碎片移到外焰上,眼中火光微亮…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茯苓!”   门外的宫娥走进来:“君姑娘?”   “我想吃点水果,不过我有个习惯,喜欢吃自己削的水果,明白了吗?”   宫娥怯生生地问:“君姑娘是想要拿刀做什么么?”   璇凝眼中一冷,缓缓坐下身:“怎么,你还怕我杀人不成?”   这宫娥入宫年岁并不久,何曾听到过这般犀利而露骨的质问,立刻就跪了下去:“姑娘息怒,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她说完便匆匆离开。   很快,宫女就拎着一篮水果回来放在桌上:“君姑娘,夜已深,还请不要过多食用。”   璇凝打发走宫女,顺手把门锁上   篮子里有两把刀,她每一把都用手握了握,寻思片刻,对比利弊,短一点的刀比较轻巧携带方便,长一点的杀伤力大一些但是容易暴露…   几分斟酌,她还是选择短刀,杀人靠的是脑子不是蛮力,小刀封喉便可一击致命。   其实百里公主带她入宫的目的不过就是在寿宴上将她送给皇帝,不得不说这位公主做得霸气,这是正大光明正儿八经骂那皇帝夜夜笙歌,昏庸无道。   凭借她堂堂异国公主的身份,皇帝这个闭门亏是吃定了。   ~~~~~~~~~~~~~~~~~~   “阿凝…阿凝…”   “凝儿~听娘的话,不要做傻事…”   “小姐!救救我!”   “大小姐,你快逃吧!”   “璇凝!” “璇凝…”   父亲!母亲!小谭!林伯伯!你们别走!别走!等我!等等我!   ………………   “杜璇凝你还回来做什么?送死吗!”   “阿凝!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信!”   “别以为你换了一张脸我就认不出你,哈哈哈哈哈,我要杀了你!”   不要!不要!不要…   ~~~~~~~~~~~~~~~~~~   宫娥在一边担忧地摇晃床上梦呓不停的璇凝…“君姑娘!姑娘!姑娘你醒醒!”   璇凝猛然坐起身,惊得宫娥跌倒在地.深深换了一口气,眼中的焦虑和惊惧渐渐褪去,原来只是个梦…   “姑娘在梦里一直哭一直闹,怎么都喊不醒.”   “什么时辰了…”   “约莫两柱香就是辰时了,百里公主送了一封信让奴婢交给姑娘。”   璇凝接过信,正要拆开,瞥见跪在一边的宫娥,冷冷道:“你出去。”   “是。”   用小刀刮开纸夹层,取出信匆匆扫过。   很好,中午的国宴设置在未央宫的露天大殿台,百里给她的任务自然是给皇帝献上歌舞。   既然是国宴,皇子公主,皇后太后当然也不会缺席,今日,就将一切都了结了可好,永安王。   ~~~~~~~~~~~~~~~~~~   宫外,落雁楼。   “阁主,为什么要让我回去?”   玫青瑶看着容尧落下一颗黑子。   见他不语,接着道:“今日就是国宴了,你精心策划这么多年,北凉的天下唾手可得,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却让我们都回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同容尧博弈的云裳手似一滑,一颗白玉棋子落入盘中,敲击中周围的棋子,像是石子落入水中,碰撞出泠泠脆响。   玫青瑶漠视云裳给予的‘警告。’   她单膝跪地,眼中全然认真的神色:“是因为那个女子?君念之?因为她身处皇宫,你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伤到她?”   容尧缓缓起身,侧眼看着她,一双琥珀眸漆黑无比:“你错了,我不动手是因为这场国宴就是一场鸿门宴。”   见青瑶不解,云裳悠悠开口:“有一个人会比我们先动手,待那时,我们可以隔岸观火,再得渔翁之力。”   ~~~~~~~~~~~~~~~~~~   临近午时,未央宫。   方形巨殿中央是圆形祭祀平台,今日,这里摆满了一圈桌椅,面对正大殿就是皇帝的位置。   而方形巨殿上全是黑压压的士兵,而四面高墙上皆是弓箭手,皇帝当然知道这是保证国宴正常进行,更是为了维护天子的安全。   朝臣和各个亲贵陆续到场,官员们嘴角挂着笑,左边的劝酒,右边的说少喝点.   这时有太监的尖锐嗓门喊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位宾客立即起身朝拜,直到皇帝慕珩走上台阶落座:“众卿平身!”   不一会儿,一些个皇子公主们来了,顺手送上寿礼,笑的眼,红的脸,飞扬的话语,回旋的美意。逗得皇帝挨个儿赏赐。   皇帝迷醉举杯,琼浆玉液,追忆似水年华。   ~~~~~~~~~~~~~~~~~~   与此同时凤栖宫,太后寝殿。   “高公公,扶哀家过去。”   胡太后站在门边,回应她的是可疑的安静。   “高公公?”   这时房顶上梁闪过一道黑影,太后一惊,仔细看过去,没人,“许是人老了眼睛也不好使了。”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她心里很是清楚,此刻有人混进了寝殿,再不逗留。   抬步就要走出去,这时黑影瞬间闪现到她背后,一把刀横在她脖子上,那人顺手把门关上:“太后娘娘,莫要惊慌,大人让我来给您说一声,计划实行期间,你得坐在大人身上,这样他才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太后小心回头看他,正是高公公。   ~~~~~~~~~~~~~~~~~~   宫女来了一排接一排,端菜上酒,江南皮皮虾、玉珠大人参、双笼荷香鸭、蟹粉烧兔肉、珍菌鲍鱼酥、雪笋蒸青瓜、璃州扒时蔬、沥川小圆子、南楚鲜生果…   很快,大殿内响起了丝竹弦乐。   又是太监的声音:“东越四公主驾到!”   百里道贺,并让使臣送上凤凰玉一樽,夜明珠十颗…   “郡主郡马到!”   慕婷同曲流桑也落了座。   “十一皇子殿下到!摄政王到!”   慕渊和慕琰先后落座。   最后是……   “太后娘娘驾到!永安王驾到!”   高公公的声音,众人回首望去,永安王搀扶着太后一步一步走来…   大殿内歌舞翩翩,皇帝邀着众人饮完一杯又一杯。   不知何时,天空缀满了烟火,噼里啪啦,把白昼点染得如画似火。   百里举杯敬酒:“陛下!廉价替父皇祝陛下万寿无疆 ,圣体康泰,千秋万代,国运昌盛!”   好一个万寿无疆,国运昌盛!   慕珩喜形于色:“好!”   两人同时饮下。   片刻,慕婷偕同曲流桑起身走入殿堂中央:“陛下,婷儿有寿礼希望陛下鉴赏!”   “哦?”慕珩笑眯了眼:“快快呈上!”   慕婷击掌,同她随行的宫女们将手中画卷展开,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这是天机道长朱元的真迹!“凤凰涅磐图!”   慕珩惊喜不已:“郡主有心了!赏!”   未几。   百里笑着道:“陛下,百里前几日挑的一名歌姬,她的歌舞技艺是我与琴师有目共睹的,陛下可否赏脸听她一曲?”   众人附和,皇帝自然高兴:“去,把那歌姬叫来!”   “不必劳烦,君念之在此!”   一道清丽舒婉又低柔内敛的女音飘入众人耳畔。   众人只见一个身型绝美的紫衣女子,面带轻纱,慢慢走上台阶,来到众人的视线内.   “你就是那个歌姬,别称流水姑娘的君念之?”   说话的人是慕婷,璇凝没有看她,再往前走几步,翩然跪下:“民女君念之,见过陛下,祝陛下龙体安康,河清海晏。”   说完璇凝轻轻摘下面纱,莹莹一笑。   皇帝打量了她许久,陌生的脸又有几分眼熟:“的确是个美人胚子!你有什么曲子要献给朕呐?”   璇凝垂眸:“《窦娥冤》!”   窦娥冤?   这是何曲?   在场的人没谁晓得这是什么,他们当然不晓得,但是这故事慕婷却听杜璇凝说起过,心中讶然不已,瞳孔猛然放大。   慕渟突然想起,当初在太学府她听完这个故事还哭的稀里哗啦,询问故事起源时,杜璇凝却说:“纯属虚构,切忌剽取!”   她惊慌不已,手中杯里的酒洒在衣服上她也全然不知。   曲流桑原本牢牢盯着璇凝,此刻觉察到她的异样,蹙眉道:“你怎么了?”   众人皆蹙眉看着紫衣女子,皇帝虽然不知这窦娥冤是何,但是单单凭借那个‘冤’字毅然能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曲子。   皇帝的眼神冷了下去,慕渟瞬间起身甩杯:“大胆刁民!”说罢成功转移了诸人的注意力“皇宫重地,休得耍花样!”   她起身冷冷走到女子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片刻,那眼神里有仇恨,有隐忍,有坚定,有悲痛。   果然是她,她真的回来了。   璇凝不动声色,袖子里的短刀悄然滑落在掌心,璇凝瞬间握住。   慕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我知道是你,你的面容可以改变,但是这双眼睛永远骗不了我。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甚么,想过后果么?”   她当然知道骗不了,十年的相处,换作她,也能轻易认出来。   璇凝冷笑,握刀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么?”   她离她这么近,只要将刀送出去,她的仇就报了一半了,内心这个声音越来越大,可是……   为什么下不了手!璇凝!你在迟疑什么!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脸色苍白,似乎正在极力挣扎着什么…   正在此时,永安王大笑几声道:“看来,我的寿礼也是时候送给皇兄了!”   慕珩疑惑:“皇弟还为朕备了份礼?”   永安王不答,而是搀扶起太后,默默走下圆殿。   众人皆是一脸茫然。   接着,巨大号角声萦绕在整个未央宫,那是铁鹰军首领孟珂吹响了国号。   霎时,“嗡嗡嗡”的脚步声震天动地…   四方涌入的铁鹰军迅速包围了未央宫,手中拿着长矛,齐声铿锵:“嚯!”   一抬头,四面高墙皆是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密密麻麻,规整猛戾!   “五哥!他们都拿着兵器!不是严明纪律不让带兵器的吗!”   皇帝、大臣皇子公主皆被吓住,慕珩望向早就退到百米之外的永安王怒声吼道:“慕亦!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没错,狼子野心、欲望勃勃的永安王就是要反了!   这场逼宫场景曾在他的梦里无数次闪现,梦境成真这一刻让他畅快不已。   远处传来永安王张扬的笑:“皇兄,昔日如果不是国师在,让我有所顾忌,你以为你能当上这个皇帝?如今你昏庸无道!还是让皇弟来替你掌管这个天下吧!”   “皇兄!你且安心去!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这一声‘朕’彻底惹怒慕珩。   “放肆!”   慕渟瞬间红了眼,高声道:“爹!我还在这里!你想连同女儿一起杀了吗!”   为了皇位,真的可以舍下一切吗!   “孩子!爹会永远记得你的,下辈子再做你的父亲!”永安王神色微冷再不愿多说,手一挥:“放箭!”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璇凝完全没有想到她最大的仇人永安王会在今□□宫!   这里从烟雾缭绕的国宴乐境瞬间演变成了一个千人屠杀现场。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   真是狼心狗肺的畜生,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放弃!   箭雨毫无迟疑袭来,铺天盖地带着地狱的气息,宫女太监们哭天喊地,皇子公主们垂死逃散,很快,地上躺满了尸体!   血淋淋的尸体凿出一个个窟窿洞。   璇凝拉着慕渟不停地躲过箭矢,体力迅速流散,曲流桑拿着剑拼命抵挡…   “嗖嗖嗖嗖嗖嗖!”耳边全是箭风的声音,一刻也没有停过,冰冷的箭矢如同凶猛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着人命…   很快,浓烈的血腥气味弥漫在整个未央宫,凄厉的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慕渟终于痛哭,她看到白花花的脑浆和浓稠的鲜血洒了一地,呕吐不止…   这圆台上堆满了尸体,插满了弓箭,活着的人越来越稀少。   璇凝看到慕渊中箭昏迷,百里公主浑身插满了箭,楚连城早就不知所踪,摄政王也逃下去却被人一刀刺死。   而下一秒自己的小腿中箭,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璇凝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了…   永安王讨厌腥味捏着鼻子喊:“停!”   胡太后早就悲痛地晕了过去。   高公公命人把太后背回去,又对永安王恭敬附身:“殿下,哦不,陛下为何喊停?”   永安王愤愤道:“你们都看看,那狗皇帝死了没?”   高墙上的一个统领答:“回殿下,慕珩死了,活着的只剩下郡主、郡马,还有个女子活着。”   永安王阴测测笑了笑,对着那人说:“那就留下郡主和郡马,把那个女子万箭穿心!”   曲流桑被箭矢逼到几十米外,闻声迅猛抬步想要赶过来…   慕渟撕心裂肺地喊:“不要啊爹!”   璇凝的心猛然收缩,万箭穿心!   好你个永安王,我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   她默默起身全身都涌起浓浓煞气,没人看见她的眼睛变成晶墨色以及瞬间放大的瞳孔,额间的曼珠沙华若隐若现…   又是一波铺天盖地的箭雨朝她一个人射来,她渐渐弯起嘴角,脸上是嗜血的妖异。   然而下一刻,她被人狠狠扑倒在地,那个人紧紧抱住她,护在她身上…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   箭矢没入血肉的声音一波又一波。   璇凝惊恐万分地看着慕渟痛苦万分的眼……   满满地,远方飞来黑压压的一片乌鸦群,层层叠叠盘旋在未央宫的上空,弓箭手对着朝他们袭来的血鸦不停射箭…   璇凝在那一刻…   彻底懵了。   扑在她身上的慕渟浑身是箭,鲜血直流,将她的紫色衣服完完全全浸湿了。她已然被活生生扎成了肉盾。   璇凝颤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郡主?!”士兵们被这一幕惊呆了。   “不要!”曲流桑悲戚叫喊着。   慕渟的七窍不断涌出鲜血,璇凝听不到曲流桑的痛呼,听不到弓箭手被血鸦撕咬的叫喊…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竟然…怎么可能…   慕渟拼命扯出一个笑,神色渐渐涣散…   她说:“我都觉着自己犯贱…太后和父亲让我杀你,而他竟然逼我救下你才愿娶我…”   她一边说一边不断咳血,很快,她的眼睛慢慢闭上,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的笑。   不是真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璇凝轻轻推开她坐起来,全身止不住抖动,颤颤巍巍伸出手,然后一根一根拔掉她身上的箭,最后,狠狠把她抱在怀里:“渟儿,渟…渟儿”   怀中尸体温度迅速流失,璇凝的泪滴在她的额头,可惜她已经感知不到了.   刻意隐忍的哽咽终于演变成嚎啕大哭:“慕渟!你给我起来!我还没有折磨你你不准死!你怎么这么傻啊!渟儿你看着我,我是阿凝,我是你的阿凝啊,你醒醒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看看我…看看我啊!”   璇凝哭得撕心裂肺,脸庞不停地蹭着她的脸,沾染的满脸鲜血…   曲流桑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慕渟…”   璇凝终于哭得累了,静静看了曲流桑一眼,把怀中尸体小心翼翼递给他,就像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带着她离开…”   “还有慕渊,如果没死,也把他带走。”   璇凝说完起身却被曲流桑拉住,僵持片刻,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滚!”   这一刻,所有人眼睁睁看着曲流桑抱着郡主的尸体,又扛起了六皇子离开。   毕竟是永安王的女儿,铁鹰军本是铮铮好男儿,没想到永安王的女儿舍命相救。   ☆、九州堕神   姜城。   “麻婶儿!你快看那是什么!”   天空的尽头飘来层层黑云…   “霍老爹!你看那边的天!好像有一群黑鸟飞过来了!”   “我的妈呀,那哪里是黑鸟?那是血鸦!快回屋躲着!”   ……“有血鸦!快跑啊!”   整个姜城动荡不安,街上的百姓四处奔走逃散…   一瞬间整个天空密布着血鸦群,黑压压一片,尤其是皇宫上空最是壮观。   容尧站在窗边,眸子漆黑深邃。   云裳隐隐不安:“阁主,四面八方平白无故飞来群群血鸦,这是大凶之景!难不成今日这天地间出了什么变故”   容尧不再迟疑,带着众人直奔皇宫。   ~~~~~~~~~~~~~~~~~~   未央宫。   中央上空,漂浮着一个黑色纱衣的女子,漫延八方的黑色薄绸在浩瀚的空中虚无缥缈。   女子露出线条优美的雪白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黑雪光华流动轻泻于半空,挽迤三尺有余,像是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长得惊人的三千青丝随风飘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罢,把他们统统吃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尧众人赶到时,阔大殿地一片狼藉,腥气逼人尸味冲天,一堆一堆血鸦啃食着一具具尸体。   血肉黏糊糊贴在地上,四面高墙上的弓箭手身体被群群血鸦啃食得体无完肤。   修罗地狱也不及半分。   “一个都别想活!统统都得陪葬!”   活着的几千士兵被血鸦群团团围住,愣愣拿着兵器不敢妄动,绝望惊惧又压抑阴冷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容尧和云裳几人斩杀着扑来的血鸦,一时间手忙脚乱。   “阁主!我们还是走吧!”   “再等等。”   高公公被血鸦抓伤,拼命躲闪吓得走不动:“陛下,有妖女!快逃啊!”   永安王用手中剑挡住血鸦的攻击同样吓得挪不开腿,在场的所有人震惊地望着天空中的黑纱衣女子。   玫青瑶睁大双眼,捂住嘴:“那是……君念之?!”   好在大部分血鸦都在啃食着尸体堆,也没想过放弃现成的美食,费劲捕杀其他人。   璇凝轻轻笑了笑:“永安王,你以为今日你能逃得掉?”那声音是那么柔媚,却飘渺得足够闯入所有人耳中…   下一刻,永安王的身体莫名飘起来,他惊恐地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瞬间飘上高空,来到璇凝眼前。   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五米。   此刻的杜璇凝带着嗜血的微笑,她的指甲都是黑色的,食指放在嘴边轻轻舔舐:“你说,我该给你个什么样的死法?”   永安王从小就畏高,差点没吓晕过去,他哆哆嗦嗦语无伦次:“仙子…神…神神仙大人…放放…过…”   璇凝展开双臂,左手轻轻一挥,永安王的左手瞬间断裂,洒出一片鲜血…手臂断裂处可见得森森白骨。   “啊啊啊!”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鬼哭狼号般的叫喊,让年岁已高的高公公吓晕了过去。   璇凝轻轻一笑:“断了左手就不好看了。”说完右手轻轻一挥。   “啊呀啊啊啊~~”   永安王的右手也瞬间断裂,残肢再一次从高空坠落,“砰!”一声,容尧微微蹙眉。   永安王疼得满脸汗水,璇凝摸摸下巴,嘴角笑意褪去…   她掌心一收,永安王的腿就像火炮似的爆裂,远远望去,空中像是晕开一朵血花。   永安王终于昏死过去。   云裳忍不住有些恶心:“这简直不是人,她…呕…”   璇凝施法将永安王唤醒。   “我准许你晕过去了吗?”   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令所有人毛骨悚然。永安王全然没有了求生欲念,他现在只希望死个痛快。   璇凝哪里肯让他如愿,优雅地一拂袖,永安王的衣服全然不见。   云裳和青瑶迅速转过脸。   接着,璇凝身上的九宫珠浮现在眼前,她做了几个手势,那颗黑色的珠子渐渐散发出墨色青烟,发出幽蓝的光芒。   一千多人清楚地看到永安王□□的身体慢慢浮现出深深的刀痕,渐渐血肉翻飞.   永安王早就吼得声嘶力竭,现在只能发出阵阵呜嘤。   “千刀万剐的滋味好受吗!”   “变成人彘的滋味好受吗!”   “心如死灰的感觉不错吧!”   她的声音凄厉而悲悯。   接下来,她驱动九宫珠,所有的血鸦飞回来将永安王团团包裹。   几千士兵死死盯着,情不自禁地挠着身体,仿佛身上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   她展开双臂,缓缓落地,像一只黑色的蝴蝶,落入凡尘,高贵,神秘,压抑,黑暗,嗜血,死气。   不再多看一眼高空巨大的黑球。   容尧缓步前行,云裳和青瑶同时挡住他。   “阁主!”   “不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她们不能让他过去,那个女子……实在太可怖了…地狱里的修罗王也不及她半分。   容尧淡然回看她们,语调不冷不淡:“倘若她要杀死我们,你们觉着能活着离开么。”   两人还是放了手。   璇凝静静凝视着他距离她越来越近…   “告诉我,杜璇凝,你到底是谁。”   容尧淡淡看着她,全然不管她刚才是如何嗜血无情的模样,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璇凝森然阴测地对着他笑:“吾乃九州堕神,墨劫。”   众人惊绝,墨劫这个名字只是在话本中出现,上古神话传说而已,竟然是真的!   璇凝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冷漠道:“你走罢,留下的人统统都得死。”   容尧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一动不动,璇凝眼眸一凉,一掌击中他的胸口,毫不留情。   容尧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笑意,他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也听到了云裳和青瑶的惊呼,还有……璇凝的嗜血冷笑。   仇恨已然让她迷失了自己么…   这一击,他丝毫没有躲闪,任由她打在身上,身体瞬间飞了出去……   微凉的风吹起他的衣纱,抚弄他的青丝。他似一只白蝶,飘荡于高空。   不知何时,天际传来袅袅笛音,穿过悠悠岁月,飘渺奇幻,悠悠如水。   空中荡漾起千万竹叶,青青如玉。   千万片晶白竹叶将容尧的身体托起,缓缓落在地上。   涂山琋手执玉笛,乘风飞来,他吹着曲调,像是诉说款款衷情。   落曲的一刻,世界猛然定格。   一切都静止了,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声,没有血鸦的叫声。每个人都仿佛定格在一张画卷上。   涂山琋驱动了上古禁术,把一切都静止了。   他轻轻落在璇凝身边,抬手抚摸她的脸,眼中是浓郁的忧伤和绵绵情意:“墨劫,这一回,就让我最后为你做一件事。千年前的事情再不该发生一次,如今你冲破封印…与其你毁天灭地后又悔恨终生,倒不如让我以命将你永久封印,对不起……我的念之,涂山哥哥再也不能保护你了…”   他慢慢捧着她的脸,温柔地,缠绵地,贴上她殷红的唇,一分酸涩,一分甜蜜,带着慌乱的窒息感,他的吻苦涩又短暂。   “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别人,但是我说过,我会永远陪着你,哪怕是死,我也不能让你错下去,让你后悔。”   这一世,就让别人替他照顾她吧。   他自我呢喃,定定看了她的脸片刻。终于飞身直上。他全身散发着青色光障,用尽全力施法一掌拍出,巨大的血鸦黑球顷刻化为灰烬。   闭上眼凝聚神思,下一刻瞬间睁开眼,用尽全力毁掉漂浮在半空的九宫珠。   “轰!”   九宫珠破碎成千万片,终于燃烧殆尽…   涂山琋被魔珠的余力震出几十米,坠落在地猛地连续喷出几口血。   他摇摇晃晃走过去,强制凝气,他已经耗尽千年修为,注定活不过三日。他打横抱起璇凝,飞身离去…   良久,世界恢复了运转,画面又鲜活过来,只是一地的尸体和成群的血鸦消失得无影无踪。   容尧坐起身,云裳和青瑶赶紧过来扶他。   容尧看着空荡荡的宫殿,耳边听到一句虚无缥缈的话,那是涂山琋千里传音留给他的:“如若有机会,以后替我照顾好她。”   就在方才,涂山琋用最后一点神力抹去了所有人不该有的记忆,独独容尧例外。   容尧看着那些茫然的军人和空阔冷寂的宫殿,突然间觉得,皇宫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大,皇位也没有让自己这么沉迷。   这一刻他才知道,这北凉的天下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滋味,而自己真正想要的只有她。   杜璇凝。   ~~~~~~~~~~~~~~~~~~   一个月后,百里公主的死讯和北凉无主的消息传遍四海八荒。   东越派兵讨伐北凉。   西夷趁机也派出八万精兵攻打东越。   这个世界,   终于乱了。   璇凝一身白衣抱着一只没有气息的白狐,尽管过了几十天,它依旧没有腐坏。安安静静地像是睡着了似得。   此时她暂且居住在北凉与南楚交界处的呢喃山庄,易阑珊暂且收留了她。   刘茵茵泪眼朦胧地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璇凝的背上:“念之,听话,吃点东西,这样下去你会饿死的!”   璇凝朝着床角蜷缩着,面无表情地顺顺白狐的毛发…   “你天天都抱着它,但是它已经死了.你怎的就对这只狐狸这么执着呢,它只是一只…”   “你出去。”   “念之?”   “走!”   听到关门声,璇凝的泪滑落滴在狐狸紧闭的眼边。   它才不是狐狸,他是她的涂山哥哥,是她的阿琋。   他们说好的会陪伴对方,他说好的永远陪着自己,他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   他是上古青丘神族,神仙怎么可能会死呢…她不信不信!   她泪眼婆娑地将狐狸贴在脸旁,又想起了那个冰冷的晚上……   ~~~~~~~~~~~~~~~~~~   那一日。   璇凝迷糊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冰床上,这是个冰洞,转头看到涂山琋静静躺在她身边,有冷冷的白烟笼罩着这个空间。   “涂山琋,你醒醒。”   他被她摇醒,缓缓睁眼对她笑:“你醒了?”   “我记得我在皇宫准备刺杀永安王,为何会在这里?”   他伸手揉揉她的头:“你的仇,我帮你报了,你睡了很久,天下已经乱了…”   璇凝狐疑:“真的?”   “真的。”   “那我们现在在哪儿啊?”   “在呢喃山庄的冰室里,我受伤了,冰床可以治好我。”   璇凝轻轻侧身躺下抱着他的腰:“真好,一切都结束了。”   涂山琋宠溺地握着她的手:“答应我,放下一切,好好活着。”   璇凝从他的胸脯支起脑袋:“都结束了,我自然会放下。谢谢你,涂山琋,以后我们就去南楚国生活好不好!”   她见他不说话,继续道:“听说南楚是个很平和安宁的国家,很少有战乱,皇帝治理有道,百姓安居乐业。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去有山有水地方盖一所小木屋…然后…”   涂山琋推开她,咳出一滩血。   璇凝惊住了:“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他朝她摆手:“没事,倒是你,别总是这么大惊小怪。”   他坐起来再次把她拥入怀中:“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作为一个神族之人,却柔弱得像个凡人?”   “为什么?”   “当年我救下墨劫,也受了一个诅咒,我本被囚禁在天意岛,若是私自离岛,那咒语就会生效。到了凡间,我的灵力就只有原来的三层,并且伤人一分,损己十分,救人一毫,损己十毫。”   璇凝轻轻抚摸他手背上的牙印:“怪不得…那你为我报仇,一定受了不少罪。”   “所以,为了对得起我,你更要好好的。”   璇凝挣脱他的怀抱:“你今日怎么肯对我坦诚了?”   他温柔笑笑,是啊,因为已经到了不得不坦诚的地步了,再不说他就没有机会开口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他怎么忍心告诉她最后的真相呢。太多人离她而去,如今他也要离开了。   涂山琋的眼神氤氲着她看不懂的情愫,他定定看着她,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最后一次,他要把她的音容笑貌记在心里,这样他才能走的安心。   良久:“你出去吧,我要闭关修养十五天,十五天后你再来冰室看我,切忌中途不要闯进来,否则我就前功尽弃了。”   璇凝盯着他满脸严肃的样子:“没问题!”然后飞快亲了一下他的脸,落荒而逃……   那一抹充满天真少女气息的烂漫背影成为他眼中最后一道风景。      ☆、独闯镜中   呢喃山庄正殿。   “表哥,你怎得还有心思喝茶?”   易阑珊盯着手中茶杯,闻声望过去,刘茵茵正疾步走来。   “你就任由她这么下去?想个办法啊!”   易阑珊啜口茶:“她已然没有了生念,寻死觅活是迟早的事。”   刘茵茵叹气,在他身边坐下:“我现在都还记得,十几天前我来呢喃山庄的那天正好碰见她抱着一只狐狸,满脸泪痕,疯了一样跑过来求着我让我给她请兽医。”   “莫要说我连兽医是什么都尚且不知,更何况她当时的模样,你难道就忍心…”   “那你要我如何?”   “我觉着,你可以骗骗她,至少还有生机。”   易阑珊抬头,一双桃花眼看着她:“那你说说,怎么骗?”   “我猜想阁主应该很喜欢这个姑娘,你就随便给她编几句话,就说有办法救那只狐狸,而且只有阁主能救它,这样一来不就即燃起她的希望又免了阁主的相思之苦么。”   “我现在觉得你更像只狐狸”易阑珊皱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她发现这一切都是谎言又当如何?”   刘茵茵愤愤起身:“阁主为了她连天下都不要了,我们可以救她一时,但我相信阁主能救她一世!”   易阑珊嗤笑,也站起来:“那是因为他心里有愧,国师好歹也是镜中阁的人,国师败露后惨死,她的女儿受到牵连我们当时都没有出手相助,阁主这么无情无义之人是很难爱上别人的。”   刘茵茵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你不答应我,我就把那匹白马宰了吃了。”   “那是念之的马,旎瑺宫的人送过来的。”   “那我把你的三只狸猫宰了。”   “哎喂!可别!我答应你就是了。”   ~~~~~~~~~~~~~~~~~~   果然如他们所料想的,璇凝听进去了。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刘茵茵扯扯易阑珊的袖子,易阑珊叹了口气:“是不是真的,你一去便知。”   璇凝从床角挪过来:“你们知道镜中阁在哪儿么?”   刘茵茵见她眼中隐约有了些生气,终于心下好受了些,但是见她一脸狼狈,瘦弱不堪,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模样。   刘茵茵又心疼起来:“曾有幸听人说起过,我会给你画一张图纸,你且按照上面的路线就能找到,可是路途有些遥远,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璇凝终于抬眼看着她:“不必了,劳烦姑娘现在就帮我画一幅图纸罢,我想明日就出发。”   她叫她姑娘,不是茵茵。   明天就出发?!她身体都脆弱到那种境地了,可刘茵茵见她一脸认真,竟不忍拒绝,终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易阑珊,我饿了,要吃饭。”   “原来你也知道饿。别瞪我了,等着。”   璇凝吃饭时也抱着狐狸,刘茵茵和易阑珊也只能干瞪眼…   璇凝饿极了,吃得狼吞虎咽,刘茵茵生怕她噎着,手中一直握着水杯…   觉得七分饱了,璇凝擦擦嘴:“茵茵,易少庄主,其实…我不叫君念之,我…我曾经是国师的女儿,杜璇凝。”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自从他们上次一别,阁主就告诉他们了,可现在他们还是装出了一种惊讶的表情:“啊…原来如此,没事儿的,过去了。”   璇凝感激地看着他们,然后继续吃饭。   她要赶紧好起来,然后…找到淮止离,也让涂山琋赶紧好起来…   ~~~~~~~~~~~~~~~~~~   第二日。   刘茵茵牵来了一匹白马,璇凝认得它,那是她的白马,她还记得曾经给它取了名字,叫莫离,莫离莫离,莫要再别离.   可是她却不断跟人别离…   父亲,母亲,月破,夜轮,薛叔叔,慕婷,曲流桑,慕渊,还有……容尧。   璇凝不再深追,摸摸莫离,翻上马背,从刘茵茵怀中接过白狐…   “易阑珊,茵茵,后会有期。”   两人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决然而洒脱,也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   镜中阁,   等着她。   璇凝把狐狸系在怀中,就像绑着一个婴儿在身上,马不停蹄,风尘仆仆。   她一边骑马,一边从包袱重取出一张干饼吃。   好在她的莫离奔跑速度极快,途中遇到一家酒馆就住了一宿,酒足饭饱后沐浴更衣,和衣而眠。   就这样连着六天,她终于到达南楚内镜。   璇凝在内地用所有首饰去钱庄当了十几颗金珠,她不知道那个人的喜好,也不知道救一只狐狸会不会讲条件。   但是现代人的思维告诉她,钱是恒古不变的□□。   她走在大街上,走走停停走走停停,问问这个问问那个。   不是她想这么啰嗦,而是她对那张地图的理解能力实在有限,不同于现代人的自动导航,那是正儿八经盲目苦寻。   好不容易打听到琅琊谷的具体位置,天又黑了下来,不过没事,这里的旅店便宜也舒适。   是夜。   “阿琋,这样的水温可合适?”璇凝把狐狸放进小水桶,给它沐浴擦身。   “阿琋,你放心,明天我们一定能找到镜中阁的,就算那里的人不让我进去,我闯也要闯进去。”   “你都睡了这么久了,不吃不喝,你饿不饿?”   “算了,就让你再偷个懒…”   “你可不要忘了,落落还在天意谷等着我们给她带糖葫芦呢,你说我们要不要再买一大堆好玩的东西带给你的族人呢…”   …………   璇凝抱着狐狸入睡,一夜无梦。   ~~~~~~~~~~~~~~~~~~   琅琊谷底,璇凝牵着莫离缓行入山。   一路走一路看地图,这里的浮桥实在太多了,没有地图的人一定会迷路。   不得不说,这里风景实在秀丽,可她没有丝毫观赏的兴致。   到达山谷半腰处就是诺大的园林,眼前是高矮参差有致的古树,还有脚下是流水石桥。   她走进去复行数十步,有大大小小的凉亭,她并不认为自己到了,按照图纸,她只是到了阁前的小园子。   果然,出了古树林眼前的视野开阔多了,二十米处就是一座高高牌坊巍峨的建筑。   她知道这里就是镜中阁了,果然很有古典文化韵味,远看清辉飘洒,近处风情万种,如至画前,走在画中。   当真置身碧色荷间,无比雅致,布满青苔的青石牌坊上写着:凡到此拜访者,请摇七次镜中铃。   她把马系在一颗古木旁,镜中铃?   她徘徊在石碑面前,寻思着,镜中铃……   对了,当初去武林大会前晚,一个让她猜字谜的老伯伯送给了她一只铃铛,只是这个铃铛根本不响,她以为是坏的当初差点扔了,想不到此刻竟然派上用场。   这个铃铛很小,她早就做成手链戴在手上,抬手摇晃了七下,别说她听不见任何声音,这么大的地方,有人听到铃声她就不姓杜。   正当她愤愤腹诽着这个镜中阁的人脑残时,却又出来了一个姑娘,她带着半张白色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冷艳高贵,可是手里拿着一只…狼蛛。   明明女子很有看头,可此时那蜘蛛实在过于抢镜头,想让她挪开视线都困难。   璇凝心里发寒,这么大一只蜘蛛,亏她有胆子放在掌心   “方才,可是姑娘在摇铃铛?”   “是我,你怎么知道?”   “姑娘有所不知,你手中的镜中铃,里面有一只较小蛊蛛,不是铃铛珠,当你连续摇晃七次,它会自动苏醒,而我手中的蛊母蛛就能受到感应,自动爬到我的掌心,这样我就知道有人到了镜中阁。”   璇凝暗暗吃惊,这传音的方式可真奇葩,都快跟不上他们的思维了。   “说罢,来这里有何事?”   “我要见你们的阁主,淮止离。”   女子目光一凛,把蛊蛛放在地上,任由蛊蛛爬远“姑娘不必害怕,它们不咬人。”   那狼蛛浑身是毛不说,爬行也奇快。   璇凝幻想了一下,倘若这玩意儿从地上爬到她身上,然后又爬到掌心…   想到这里,她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蜘蛛不咬人?鬼才信。   目送着蜘蛛真的爬得不见了,女子盯着她:“姑娘可知我们阁主从不见客,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罢。”   璇凝把怀中的棉布打开一寸:“我想请求你们救救它。”   女子走过来,探了探:“它已经死了,姑娘不知么?”   “它没有死!它只是睡着了,你们阁主一定有办法让它醒过来!”   女子测过身背对她:“若是为这等事,姑娘请回吧。”   眼看女子再也不理会她,径自走进去,璇凝一急赶紧跑过去扣住她的肩膀:“姑娘留——啊!”   女子狠狠一挥手,将璇凝打出去,璇凝被一股内力震飞十几米,她“砰!”一身坠在地上,首先没有理会自己是否受伤,而是护住怀中的狐狸。   钻心的痛楚传遍全身,她本就虚弱,这一击着实没有留情,她不知道为何这个女子对她如此冷淡,甚至她觉得她有些故意为之。   女子依然冷冷看着她,也不过去扶起她。   方才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觉得莫名,细细想来她也并没有在言语和举止上开罪她,这般不留情面是何缘故,难道镜中阁的人原本就如此嚣张?   璇凝痛得出冷汗,但是她不愿意喊出声,尝试着自己坐起来,可是她觉得自己尾椎骨都快碎了…   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了。   她觉得腹部疼痛异常,一股热流涌上来,她清楚地看到白色的衣裙渐渐被血水染的猩红…她…来葵水了?   真不是时候。   ☆、真相大白   “阁主?!”   璇凝听到女子喊了一声。   艰难地抬起头望过去,石碑后的吊桥上走来一个男子。   他同样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色面具。   高俊的鼻梁,嫣红透着嫩滑的薄唇。他的墨发没有梳挽什么复杂发髻,只看见他的脑后有一支碧玉白梅簪,两边额角分别有一缕青丝,他宽敞轻滑的白衣摆在风里摇曳…   竟像极了容尧。   他就是南楚国第一江湖势力镜中阁阁主淮止离?   淮止离走的很慢,璇凝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当淮止离走到女子身边时,女子的目光带了些莫名的慌乱,她似乎正要开口解释些什么…   “啪!”   很大一声脆响,璇凝讶然看着这一幕。   淮止离看也不看那女子一眼,眼神深邃无波,但是他云淡风轻地一拂袖,一个巴掌就那样出人意料地甩到那女子脸上。   看起来力度并不重,却足以把她打得坐到了地上…   女子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他竟然打了她?他竟然为了那个人打她!   女子似乎全然想不到他会如此作为。   她的面具都被打掉了,当女子捂着脸惊怒地抬头看着男子,璇凝同样惊讶得忘记了呼吸。   那个女子……   是风夙!   她不晓得为什么她的声音改变了,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在镜中阁,更不晓得她如何认得淮止离。   她还来不及思考,淮止离已经走到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凝视着她。   那双眼睛沉寂地注视着她身上的血迹,像是明白了什么,但是面具下的他就算脸红璇凝也瞧不见。   淮止离定了定心神,目光上移瞥见了她怀中的狐狸,那狐狸显然透着死气…   然后他毫不避讳直视她。   他们就这样对视片刻,璇凝移开了眼,有些尴尬,毕竟……大姨妈…   下一刻,淮止离也不说话,蹲下身抱起她,突兀的举动让她有些怕,立刻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但是又怕狐狸掉下去,另一只手又护住怀中狐狸。   淮止离也不怕她身上的血染到自己身上。   心底却有几丝心疼,她怎么这么轻,好像轻轻一捏就能碎掉。她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再次路过风夙身边时,淮止离终于开口了:“你知道规矩,自己去领罚。”   这声音…璇凝的心沉了下去。   淮止离就这么一路抱着她,走过吊桥,踏过水池,穿过木廊,越过梅林。   那僻静的山谷中,是几座接连的房屋,类似峡谷中的古代别墅,环境极为清雅怡人。   而且这个地方像极了她漂流出事的那个峡谷内景。   细碎的流水声和他的声音荡漾开来,掀起了璇凝心中的涟漪。   她在他说话时就认出了他就是容尧,她万万想不到沧浪派首座弟子容尧,竟然是潜伏于北凉多年的镜中阁阁主。   只是她已经不在意谁是谁,谁又怎样,她只希望涂山琋醒过来,然后跟容尧好好道个别,再离开这尘世,回到天意岛。   淮止离走进屋子,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她瞧见了屋子里墙上的画卷。   着眼处青碧纯色,用了写意之笔淡墨钩形,挥洒描润行云流水,携月影风光于随性洒然之间,落于夜色深处之迹。   她看着他坐在身边,琥珀眸漆黑深邃,毫无波澜。   “容尧,是你么?”   淮止离看着她,握起她的手移到他的面具上,示意她摘下。   璇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愣一瞬她又吸了一口气,明明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不管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怀抱,她都能肯定地说他就是容尧,可这般作为,她也不知道怎的就这么紧张。   淮止离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见她如临大敌强自镇静的模样,放开她的手,自己取了下来:“看来我也跟你一样,有些傻了,明知瞒不过你,却还要戴着这劳什子。”   “你才傻呢!”璇凝把他的面具抢过来遮到面前偷偷做鬼脸。   “别乱动,你伤得很重。”他挪开挡在前面的面具,把被子搭在她身上。   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次轮到我占人便宜了。”也不理睬她略微羞愤的眼神,起身走到门外嘱咐:“别下床走动。”   “容尧!”   淮止离闻声顿住。   身后传来璇凝低柔忐忑的声音:“其实…我不是君念之,我…我是杜璇凝。”   淮止离没回头,良久一叹…:“我知道。”   ~~~~~~~~~~~~~~~~~~   接下来。   璇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见到了一些熟人,其中一个是云裳。   云裳很热心地差人给她沐浴,还换了衣裳,之后就是美美吃上一顿,这里的菜肴很对她的口味,既不是重口味,又不是过于清淡。   十天过去了,身体也恢复了许多,云裳每日陪着她,这个不让她做,那个不让她干。   最多让她户外走走,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却整得自己像她的女儿一样,看着圣母心泛滥的云裳,璇凝也只能任由她摆布了。   唯一的乐子就是教云裳学英语,云裳从来没见过这些,颇觉着有趣,也乐此不疲跟着学。   让璇凝惊讶的是她学英语的神速,单词语法压根难不住她,她都可以直接让云裳学长难句跟她用英语对话了。   突然有种挫败感,想想她当年学了九年的英语,为了英语四六八级还熬过夜。   这不,脸也不是当初那样尖得能戳死人,恢复了瘦削光洁略微正常润滑的样子,云裳满意笑笑。   璇凝坐在镜子前看着云裳给她打扮…   “云娘,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他啊!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看!”说着她蹦起来绕着圈跳一跳。   “哎呀,赶紧坐下,头发乱了!”云裳把她按到座位上,继续摆弄。   她在现代都没这么宅过,十几天就像酷刑一样,况且她还有急事儿,璇凝把她的手扳下来,满脸认真:“你知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云裳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阁主有午后小憩的习性,吃了午饭,你就去梅林找他吧。”   “yes!”   “so hard to persuade you!”(大家可以理解为:真拿你没办法)   心中想着事,中午顿饭也没怎么认真吃,她看着这张竹床圆塌里的小白狐,轻轻给它盖好小被子。   这张小竹床是前几天风夙送来的。当时两人略微尴尬。   风夙给她道了歉,璇凝见她脸色不太好也没多问多说什么。   她想见淮止离之前先去看看她,想着想着就跟云娘告了声罪,匆匆离去。   ~~~~~~~~~~~~~~~~~~   璇凝见到风夙时,她正坐在床边擦拭一把剑。   “你怎么来了。”   璇凝大大方方走进去,瞥见她手里的剑:“这不是…”   风夙抬眼看她:“正是阁主的残梅剑。”   “杜璇凝,原本我不想告诉你,可是有些事,有些人你必须得知晓,阁主苦苦瞒着你,我可不愿意。”   璇凝的心咯噔一下,果然。   她本就是来打探些消息,既然她如此说了,岂不正好?   轻轻一叹:“洗耳恭听。”   风夙站起身,把窗沿旁的后门打开,外面一片翠□□滴,清风灌了进来,吹起风夙的发。   “你可知阁主为何屈尊于我父亲,去做沧浪派弟子?”   “为何?”   风夙深深吸了一口气:“暂且不说他,我们来说说你的父亲,昔日北凉的国师,杜钰。”   璇凝眸子一沉:“逝者如斯,为何还牵扯进来。”   风夙渐渐笑了:“真是天真的可爱,原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到底要说什么?”   风夙缓缓走到她面前,她的脸在璇凝眼中放大:“你的父亲只是前阁主昔日安排在北凉的眼线,后来前阁主死了,杜钰也有了妻儿想要脱离镜中阁的掌控,阁主允诺他若是他再帮他做一件事,答应阁主为阁主谋夺北凉出一份力,待阁主夺得北凉就让他脱离镜中阁。谁知他人老了这么没用,没几年事情就败露了,让永安王先一步出击给灭了。”   “不过他活该!谁让他跟阁主抢北凉的天下?死了更好!”   璇凝把她推开,紧紧握拳:“你本就看我不顺眼,我不信。”   风夙也不恼,接着说:“其实有没有国师都无所谓,阁主的势力早就遍布了半个北凉。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夺得兵符掌控一切!”   下一刻她的眼里却溢满愤恨:“可是他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江山。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风夙抓住她的肩膀,止不住的激动:“都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也许我就不用再当她的师妹,不再是她的属下…你可知,你毁掉的除了我,还有他?”   璇凝任由她抓着自己,淮止离要的,是北凉的天下?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那么最初与他相遇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是谁了?就连相遇那段时间,他亲自来了北凉瞒天过海谋算一切?   他一路帮自己顺利进宫,是不是也是他安排好的,他屡次救她,也是刻意而为之?   自己是被人利用了么。   她承认,最初的确动心了,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她终于能放下时他又出现了。   明明觉着没那么喜欢他,可现在为什么心还是很不舒服。   她复仇的意义又是什么,她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失去了,原来都是造孽。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坏人,更没有绝对的好人,自己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她是爱错了人?还是被人错爱?一切都过去了,自己干嘛还纠结着不放手呢。   风夙见她眼中悲戚,放开了她:“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你。”   璇凝抬眼见她苦笑,伸手醍醐给自己慢慢斟一杯水…   “后来我也知道了,阁主一半是为了你,一半是因为自己。”   璇凝继续斟另一杯水:“……怎么说?”   “阁主很早前身体就种下了血蛊,还中了蛇毒,这两年来一直悄悄用内力压制,直到不久前我们发现他武功尽失,偶尔还会咳血…逼着他说,他才云淡风轻随口提几句。”   风夙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我们问他怎么会中如此严峻的毒,他就是不肯说…你可知道,万一哪天他压制不住毒性,血蛊反噬会怎样?”   她一直说一直说,璇凝听到这里就愣住了,下面的话也没有再去听…   杯中水早就溢出来了,而璇凝仍然木然呆坐,保持斟茶的姿势。   蛇毒……血蛊……   记忆像是潮水一样涌出来,险些将她淹没,有些事似乎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镜中梅花   璇凝一路奔跑着。   她忘记了刚刚在风夙的房间里为什么扯过她手里的剑就冲了出去。   原来……   当初在山上把她抱进竹屋的人是他…   当初在屋子里叫她不要怕的人是他…   当初为她吸毒血、涂药膏的人是他…   以命搏命的人是他:淮止离。   那条蛇是上古灵蟒,根本不是黑曼巴蛇,若不是因为她体内有堕神的残魂,她早就死了,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何能抵得住这样的毒?   真是大傻瓜,怎么古代人都这么笨,用嘴吸毒,淮止离你这个大骗子!   什么都瞒着她!   她终于知道一个男人怎么有睡美容觉的习惯,原来他近来常常乏力疲惫,那明明是中毒的后遗症之一。   璇凝东奔西跑,终于见到梅林,此时刚刚入秋,可是这片梅花依然开得正盛。   她调整好呼吸,整理整理衣服,揉揉脸,悄无声息走进去。   梅林深处有一座青石台,可以容纳三个人,淮止离白衣胜雪,好不惬意地躺在上面,屡屡阳光撒在他身上,恍若天仙。   这么一看,璇凝反倒觉得他像个女子,他这么洒然的姿势,谁能看得出他久病成疾?   璇凝坐在石床上,他似乎刚刚觉察到有人,缓缓睁眼,一双深邃漆黑的琥珀眸凝视着她。   璇凝知道他在等她说话,“我…我只是随便逛逛。”   淮止离听着她鬼扯,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他不答也不管她的挣下,下一秒他把她整个拉到怀里,环手抱着她:“这么多天没见到,想我了?”   距离太近,两人侧身躺着,脸对脸,眼对眼。   璇凝脸又红了,挣开他坐起来:“我有事要问你…”   淮止离半支起身,一只手轻轻搭在膝盖上懒懒坐着:“是问那只狐狸是否还有得救?”   璇凝忍住心中酸涩,现在她的心真的很乱,可是一切都得面对,哪怕最后一丝机会,她也要争取的:“易阑珊说你可以救醒他。”   淮止离微微一笑:“我是个人,不是神,并不具有让别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他坐起来,站起身,背对她:“命格所致,皆是定数,何苦再自欺欺人?”   淮止离暗中苦笑,原来他也是会嫉妒的。   应当不算罢?毕竟他真的无能为力。   她就知道……   他们骗了她…   其实她也知道…   阿琋是真的回不来了…   但是……   她选择相信…   真的接受不了…   也忘不掉…   涂山琋。   又一个爱她的人离她而去。   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她记得那日按照约定的期限走入冰室,冰石上趴着一只小白狐,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原型。   那么雪白,那么可爱…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以为它在睡觉,悄悄用手指轻轻戳它尖尖的小黑鼻子,见它没有醒,又绕它痒痒。   依然没有睁开眼。   “阿琋,你怎么这么能睡啊?”   她把它抱在怀里,狐狸怀中落下一只青玉笛。   当时的它浑身冰冷,她想着应该是在冰室呆久了的缘故,直到……她怎样搞怪也弄不醒它,才发现狐狸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那一刻她彻底懵了,把它抱出冰室,一边走一边搓它的身体,希望能摩擦生热。   “易阑珊!你快看看,它是不是冻休克了?”   易阑珊莫名看着她:“休克?”   “快!电击!电击可以救他!不对,这里没有!兽医呢?快去请兽医啊?”   “君姑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涂山兄呢?你怎么不去看他?咦?你怀中的狐狸是哪儿来的?”   ……   她同样忘不了,抱着狐狸的尸体有多绝望,她终于还是害死了他,而现在,她也害了淮止离。   果然,她天生就是个不详之人…   越来越难过,越来越自责,她痛哭出声。   淮止离转过身看着她悲戚至极的脸,一瞬间,心似乎被一把刀割去一角,他一把拥住她,下巴轻抵在她的头顶,心痛如绞:“别哭,有我在…”   真是个傻瓜,为什么不再傻一点,不再无情一点,现在他尚且还能陪陪她,可是以后呢。   淮止离苦笑,自知命不久已,却还是想永远把她留在身边,就让他自私这一回可好。   璇凝哭了整个下午,终于哭累了睡了过去,淮止离把她抱在怀里,静静坐在青石床…   云裳给二人端来晚膳,正要开口,淮止离作出噤声的手势。   当璇凝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醒了?”   对上淮止离的琥珀瞳,璇凝从他怀里支起身子:“你一直都抱着我?”   淮止离懒洋洋的眨眨眼睛。   “呀,这么多好吃的?”   璇凝瞥见了面前摆了满满一桌菜,醒来后便觉着有些饿了,拿起碗就吃…:“你也还没吃吧?快吃啊!”   淮止离慢吞吞拿起筷子,先给她夹了一块肉,然后再端起碗,慢慢吃着……   ~~~~~~~~~~~~~~~~~~   饱餐一顿后,两个人躺在梅林,望着天上的月亮,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淮止离怕璇凝染了风寒,特地取来地铺躺着,将棉被盖在身上。   “淮止离…突然这么叫你,好不习惯啊……”   “慢慢就习惯了……或者…你也可以继续叫我容尧。”   “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也许是小时候。”   “小时候?”   “对,你忘了你曾经救过我么?”   璇凝托腮看着他:“可我怎么不记得我救过别人……是不是搞错了?”   淮止离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帮她把头上的梅花瓣拿下来,眼睛深邃无比:“不会……你再想想…”   璇凝又躺下,定定盯着夜幕。   难道……她穿越之前,真正的璇凝救得他么…难道是他爱错了人?为什么莫名心慌,莫名难受。   良久……   “止离…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他沉默着。   “我八岁时溺过水,被救醒了后,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了…或许…或许我八岁之前救过你,可我…忘了。”   他终于开口了:“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了,有一日我被人追杀,掉进了水里,是你把我拉起来的……后来杀手找到这里,把你推下了水,而我…当时只有十岁,根本无法从他们眼皮底下救你……”   璇凝一眨不眨地听着,他突然沉默,璇凝推推他:“后来呢?”   他款款道来,带着悔恨与悲戚:“我当时想着,若我再不逃,也会死。所以……”   “所以你逃了…而她还在水里挣扎,生死未卜…对么?”璇凝接口道。   “是……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愧疚中度过…我在想…如果她侥幸活下…我毕竟不会再扔下她。”   是了,应该就是她穿越的那天……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很想哭……   他真正爱的人原来不是她,但是她却喜欢上他……为什么,心底仿佛割下了一块,空落落的……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身体里的蛊毒…”   淮止离侧过身,笑吟吟地凝视她:“我们南楚有太多巫师,要解了这毒,也是容易的。”   “别骗我!她们都说你还咳血了,连武功都废了!”   “那是因为恢复期间,需要用毒,你知道蛊术都是以毒攻毒的。”   “那你以后,还能不能执剑啊?”   “自然是可以,只是…需要些时日。”   “哦,那就好…”   她再也问不下去了,希望他没有骗她   璇凝坐起来,偏过头,泪滴落在地毯上……:“我困了,先回屋睡觉了,明天见吧…”   淮止离看着璇凝渐渐消失的背影,一动不动。   “噗”突然再也隐忍不了身体的巨痛,侧身猛然喷出一口血,染得白色地毯猩红一片…   他静静注视着斑斑血迹,轻声呢喃:“光是骗骗她,还不能逼走她…时日无多了…也该想想办法了…”   ☆、为爱抢婚   淮止离的房间内。   “阁主,这是风夙让我拿给你的。”   陈大夫走进来时,看到淮止离坐在床边。   陈大夫把残梅剑放在桌上,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老身看你如今这般模样,怕是连剑都拿不动了罢?”   “本来身体就不好,你这肋骨又碎了几根,怎么经受得住折腾?”   淮止离笑笑,不语。   陈大夫随手搭上他的脉,捋捋胡子,随即轻轻摇头:“阁主,且不可再下床走动了,毒已入骨,你内力尽失,武功尽毁,已经无法压制毒性,若是好生修养,还可以勉强撑半个月。”   陈大夫又叹了口气:“你怎得就不给杜姑娘坦白呢…”   淮止离闭上眼:“陈叔,分赴下去,让镜中阁的人…都解散了罢…还有,让云裳过来。”   陈大夫点点头,也不多言,提起药箱走出了房间。   ~~~~~~~~~~~~~~~~~~   三日后,璇凝抱着狐狸,连同云裳和一些小厮婢女架起了一堆小火架,璇凝含泪亲了狐狸一下…   “阿琋…一路走好。”   她紧紧再拥抱了它最后几秒钟,然后小心翼翼把它放到火架台中间,将手里的火把放在上面。   很快火光映照在众人的眼里。   “凝儿,为什么要烧了它?”   璇凝正努力憋眼泪,听到淮止离走来的脚步声和微微虚弱的声音,抬眼看着他…凝儿…她好喜欢他这么叫她,真好听…眼泪终于滑了出来……   璇凝又默默注视着火堆,淮止离走过来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放下了?”   “他这么美好的一个人,独独埋在地下一定很不开心,而且地下又黑,虫子有多,我不能让它被其他动物欺负……他曾经说过,他的愿望是我,他希望能永远陪着我…”   璇凝止不住眼泪,淮止离心疼地吻过她带泪的脸颊……   心中默默呢喃:阿琋,我以为…你还在我身旁……而如今…我却再也想象不出你的模样。   璇凝抽泣接着说:“所以…我要将他的骨灰带在身上…再也不拿下来…这样…他便可以又陪着我了…这样…他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小狐狸渐渐被烧成了灰,璇凝别过头紧紧抱着淮止离,再也不敢看着火堆。   云裳心底酸涩无比,已然落下了眼泪,在场的人也都低下头来。   顾笙取来一个小锦囊,璇凝接过,蹲在火堆旁,一把一把抓着灰,仔细装进锦囊里,然后小心捆绑好,确保不会漏出来后,把它放进胸口的衣袋里。   “止离,我一个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来,我很快就回来。”   淮止离看着她,缓缓点头…   众人看着璇凝走后,玫青瑶看着淮止离:“阁主,你让风夙回沧浪山准备婚礼……你是要跟杜璇凝成亲?”   顾笙微微蹙眉:“若是与她,阁主又为何不直接在阁中举办。”   云裳看淮止离面色不对,拉着青瑶的手:“阁主他…是要娶风夙。”   顾笙心底一征,看着淮止离:“阁主!你要娶她?为什么?”   淮止离不答,轻轻一笑,拂袖而去……   为什么……因为他再也没能力……也没时间护着她了…只有这样…才能断了她的念想…虽然舍不得…但也必须舍得…他这一生真像个笑话…   ~~~~~~~~~~~~~~~~~~   又是一个午夜。   “她真的睡着了?”   淮止离走到璇凝床边,云裳正坐在一旁。   “阁主放心,迷魂香可以让她睡到三日后,你走罢,待她醒了,我会把你写的这封信交给她看的。”   淮止离轻轻俯身,在璇凝额头上落下一吻:“傻瓜,以后记得多吃点鱼,这么笨,可没人会要的…”   他把被子帮她挪了挪,定定看着她的睡颜,一时间又想起了当初在山洞,她捏自己的脸,嘴角微微上扬,他也伸手捏捏她的脸:“逮着机会就占人便宜,这个习惯其实挺好的…”   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就是初见她的那个晚上…   她喋喋不休发牢骚…她把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她蒙着眼睛…笨手笨脚地想脱他衣服…她听话地在洞外守着…   她陪他在草原吃饭…陪他看星星…这些…他从来不曾感受过,他的童年太悲凉了…没有人敢这样接近他。   这个女子很不同…就是那个时候他就爱上她了罢…   仿佛身体里涌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身体蛊毒腐蚀五脏六腑的巨痛又一阵一阵袭来,他赶紧侧过身,猩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涌出,云裳大惊,赶紧取出头帕给他擦拭干净。   “阁主,这一切真的值得么?”   “……值得。”   她知道阁主最讨厌鲜血染到自己衣服上…   淮止离似乎没有什么力气,一下子跌坐下来。   “阁主!你现在这么虚弱,明天早晨再走罢!”   淮止离想挣扎起身,身影微微颤栗:“不可,万一她醒过来,看到这一切,一切都…”   “好好!你别说话了,保存体力,我现在就叫他们备好马车,送你去沧浪山。”   云裳见他这般模样再也顾不得其他了,既然这是阁主最后的遗愿,那她就尽全力帮他完成罢。   ~~~~~~~~~~~~~~~~~~   璇凝果真是三日后才醒过来。她漫不经心坐起来,身体酸软莫名…转动几番脖子,伸伸懒腰…   她完全不知道这一觉睡了整整三日。   打完哈欠,瞥见了房子外面站了一个人。   “谁?”   顾笙走了进来,他走了几步就站定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杜姑娘,阁主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请你换好衣服就把桌上的饭菜吃一些,我就在外面等你。”   说完他就出去了。   什么呀?搞这些…   璇凝很听话地换了身衣服,坐在桌边吃东西,吃着吃着又喊了一句:“云裳呢?”   “她也在那个地方等着我们。”   璇凝“哦”了一声又继续吃,吃得七分饱了,就擦擦嘴,顺便洗漱一番。   “好啦,走吧!”   顾笙看着她一身红衣,顿时有些愣眼,能把红色衣服穿得这么美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走吧。”   璇凝跟着顾笙下了琅琊谷。   “他们在哪儿啊,要干嘛?神神秘秘的。”   璇凝瞥见她的白马莫离,还有顾笙的马。   “我们去海边。”   “海边!?”   璇凝同他一路骑马,一路幻想着,大海可是个很浪漫的地方,难不成……   淮止离要在海边对她求婚?这么有情调的方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么一想璇凝些微有些期待…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   约莫两个多时辰,他们就到了南楚国的一处海湾,她看到云裳在一艘大船上远远冲她挥手。   璇凝和顾笙快速驾马过去…   两人下了船,璇凝狐疑地看着船上的云裳:“云娘!这么大架势,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云娘对她神神秘秘地一笑:“给你准备了惊喜,想不想知道?”   璇凝一喜,难不成她想的是真的?顾笙把璇凝送上了船,自己牵着两匹马。   “顾笙!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顾笙见云裳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我还是帮你看着马吧,省的你们回来后马不见了又会怪我。”   璇凝和云裳相视而笑…   “船家!开船!”云裳高声道。   船只缓缓行驶,璇凝和云裳坐在船阁内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云娘,你还没告诉我,惊喜是什么呢!”   云娘对她柔柔一笑:“你爹没有死,他在东越活得好好的,惊喜不惊喜?”   璇凝真的愣住了,满眼难以置信:“你说的…可是真的?!”   云裳很坚定地点点头。   “那我们这是去东越吗?”   云裳觉察出她眼里的异色,微微不自然地笑了笑:“没错。”   璇凝眸色一暗:“淮止离人呢?是他让你这么做的?他想把我赶回东越?”   云裳一叹:“念之,事到如今,我就不瞒你了,阁主的父亲曾经给阁主和风夙定下了亲事,这是阁主父亲生前最后的遗愿,阁主是定然要娶风夙的,所以,阁主并不是你的归宿”   “他是注定了要负了你的,与其白白误了你的终生,倒不如你们一起放手,这样,也能两全。”   璇凝眼中朦胧:“不可能!你们太会说谎了,一定是骗我的!”   云裳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良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你自己看吧…”   璇凝木纳伸手接过,然后又飞快拆开…   信中言道:落落曾经居浪子,空空从此远江湖,破门别去不回头,情既无果我便休。因生缘灭经千劫,风卷云舒历几时,此生难得同相许,留到来生莫复疑…   来生?她才不要,她要的是今生今世,什么来生!没有来生!   璇凝再也看不下去…反手撕碎扔在地上…   而后后突然蹲下身失魂落魄捡起来,想要抚平褶皱…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呢!他到底把她当什么!她好不容易放下了涂山琋,这一次他又要舍弃自己了么…   “云娘!他一定是骗我的!你们骗我的对不对!”   云裳见她眼中悲戚,想伸手扶她…   璇凝抓住她的手:“云娘,你跟着止离多久了?”   “我与他几乎是一起长大。”   “那你一定知道他小时候遇刺的事情对不对?”   “遇刺?什么时候?可我记得他小时候一直都在镜中阁待着,十六岁之前都没有出去过。”   “他……他现在多大?”   “二十二。”   璇凝的脑袋轰地一声,仿佛有千万片玻璃同时粉碎…她八岁时,他明明才十岁!骗子!大骗子!他们果然骗了她!   璇凝冲出去:“船家!调头!我要回去!”   云裳跟着走出来:“不能掉头,冯赫!这是阁主的命令。”   璇凝惊恐地转头看着云裳,三步并两步跑去抓着她:“云娘!云娘!你让我回去好不好!他是不是出事了!你们有事情瞒着我!我不要去东越!”   云裳不语,任由她拉扯也不妥协。   璇凝想也不想就对着她跪了下来…   璇凝急得哭了出来:“他明明不爱风夙,为什么又要娶她呢!”   云裳紧紧闭眼不看她。   璇凝放开她,跑过去一把推开船家,把罗盘反转…   “冯赫!拉住她!”   璇凝抽出袖中匕首,将它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们不要我回去,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云裳知道璇凝是来真的,睁大双眼同样瞪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了,璇凝问了一句:“他们什么时候成亲…”   “明日。”云裳也坦然地答。   璇凝果真加深的力度,有猩红的血流下来,侵湿了她的红衣。   云裳一惊,连忙喊道:“住手!船家…调头!”   璇凝仍然没有放手,直到船家真的往回开。   足足三柱香时间,船只终于快到岸上,直到接近浅滩,璇凝直接从船上跳下去。   跌落及膝的海滩上,她奋力朝岸上跑去,顾笙奇迹般地竟然还待在原地,他竟然没有走!真是太好了。   顾笙见她一路跑开,直接把马牵给她:“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回来,因为,我也不想风夙嫁给别人。”   璇凝感激地对他点点头,翻身上马,正要打马离开,云裳飞身下来,挡在她面前。   她赶紧开口:“我不是来阻拦你的!”   云裳递给她一把剑:“原本是阁主让我送给你留作纪念,现在,你拿着它防身用罢。”   璇凝接过,深深望了她一眼:“多谢!”   璇凝扬鞭打马,绝尘而去……她的背影红艳似火。   淮止离,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不许你娶别人!   云裳怔怔出神,却舒心一笑:“阁主,你可莫要恼我…念之,真希望这次我做对了。”   ☆、离歌袅袅(大结局)   一团团、一簇簇的雪飞落下来,仿佛无数扯碎了的棉花球从天空翻滚而下,在沉重而深邃的天空下,漫天飞舞,温婉而宁静。   “莫离!再快点!”   天地之间浑然一色,只能看见一片银色,璇凝骑着莫离一刻也不停,霎时间,山川、田野、村庄,全都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   与此同时,沧浪山。   申时一刻,吉时已届,号炮连声鸣响。众贺客齐到大厅,赞礼生朗声赞礼,风夫人和殷若陪着风夙走出闺房。   丝竹之声响起,喜娘和几位师姐看着她皆是眼前一亮,风夙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   “新娘子真漂亮!来!搀着喜婆的手!”   风夙浅浅一笑,一手搀着喜婆,一手拉着母亲,后面有几位师姐帮她拽着拖地的裙摆。   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梅花瓣,寒风卷着花香刺得她头直晕,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   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师兄弟,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漫若天仙的小师妹。   “小师妹!恭喜你啦!”   “是啊是啊,以后你去南楚,师兄们一定会想你的…”   “师姐也会想你的!”   …………………………   红纱下的她悄声吸吸鼻子,这一幕是她做梦都求不来的,如今…   ~~~~~~~~~~~~~~~~~~   “吁~吁~”,莫离的速度很快,幸亏有莫离,不然她永远都赶不上了。   直接翻身下马,望着高耸的沧浪仙山,璇凝忍不住心中酸涩,如果他真的娶了风夙,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嫁。   不再犹豫,提步就往上跑去,一刻也没有停止。   她没有后退的余地,哪怕前进的轨迹越来越倾斜,越来越崎岖,她心中的路线越来越远,她都得义无反顾的前进。   璇凝累的几乎喘不过气,当她实在忍不住想停下时,就拔剑往腿上一割。   疼痛感铺天盖地袭来,让她一刻也不停,淮止离…等她上来了一定不会原谅他。   ~~~~~~~~~~~~~~~~~~   风觉坐在正堂左边,不一会儿风夫人喜色颜开地坐在右边,淮止离静静等在大殿内,大殿几乎人山人海,不过拜堂之地很是阔大。   曲流桑和慕渊静默地坐在宾客席最不起眼的地方,一杯一杯喝着喜酒。   他们曾经也是太学府的学生,与风觉也有些交情,此次观礼也是风觉所允的。   “窈窕君子,钟鼓乐之。”易阑珊在一边打趣…   徐灏走过去给淮止离敬酒:“阁主啊阁主!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好好珍惜啊!”   淮止离微笑着喝下。   刘茵茵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把手中杯子递给淮止离:“阁主,春风和暖沐鸳鸯,明月清辉结连理。我刘茵茵祝你和风夙白首不相离。”   白首不相离…镜中阁的人都知道他活不久了…她这般言语可是在讽刺他…也罢,她同凝儿走得亲近,这般作为也是在理的。   淮止离听着她微冷的话语,不动声色想要接过杯子,刘茵茵却故意将手一滑…   “砰!”   杯子碎了一地,酒也撒了一地。   一些离得近的宾客听到脆响,纷纷停下道喜的词句看向新郎官。   刘茵茵看着眼前美的毫无瑕疵的男子,他是那样云淡风轻,那样从容不迫,脸上苍白柔和,却丝毫没有悔意和憾色.   她终于忍不住想用言语激他:“你这么做考虑过念之的感受吗!你真的甘心吗!”   易阑珊从没见过一向端庄淑婉的茵茵今日会这么失态,他赶紧把刘茵茵拉到一边…   易阑珊又冲着周围人喊:“没事!我们是太开心了闹着玩!大家接着喝!”   “来!继续喝!我也来陪你们喝!”刘茵茵狠狠瞪了易阑珊一眼,再不理会他们,转过身混入人群堆里讨过酒喝。   角落里的曲流桑好笑地看着这一幕…闹着玩?这般胡扯,也是有趣。   慕渊却在一旁开口:“流桑,你知道么,曾经我也幻想过与璇凝一同穿上喜服,站在父皇和母后的面前,让百位朝臣见证,让你和慕婷也为我们敬酒,替我们说些祝贺词…”   曲流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拍拍他的肩膀:“倘若她还活着,我必然把她带到你的面前,让她见见你。”   那一次逼宫风云后,他与慕渊逃出来就四海为家,曲流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慕渊苦笑,闭眼不语。   萧浔走到淮止离面前,一脸怪笑:“一会儿就要见到嫂子了,我今日倒要看看,她生得何等模样!”   萧浔环视人群,看着满场宾客,赞叹道:“果真是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树树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停停当当人人 ”   淮止离不理他,不自然地背过身去,耳畔忽略那些嘈杂纷乱的道贺声,他默默隐忍着胸口翻涌的血气。   之所以有这么多人,那是因为他公开了镜中阁阁主的身份,想来参加婚礼的都可以来,大部分人都想看看震慑江湖的淮止离到底是什么模样。   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完全当得起天下第一人的称号,且不说他武功盖世,单单样貌,就足以倾倒众生。   “新娘子到啦!”   殿外传来喜娘的声音,淮止离心中一叹,缓缓转身看着一身红衣的风夙,宾客们也不再聒噪,一一落座,丝竹声暂时告一段落。   踏着大理玉石板的风夙被搀扶着盈盈走来,双蝶绣罗裙光耀似火。   风夙走到淮止离身边,两个人站在殿堂中央,喜娘走到风夫人旁边。   “午时到!新郎新娘准备拜堂!”   淮止离苦笑,现在那个傻瓜应该在船上傻傻地哭着罢…他最是见不得她哭泣的模样…幸好…他给她留下了永恒的谎言,那便是,她会一直觉着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拜天地!”   “stop!”   一声突兀的叫喊萦绕在整个大殿,所有人同时惊讶地转过脸。   慕渊更是一惊,这句话仿佛曾经听到过…脑海中瞬时闪现过无数画面,他的眉间渐渐拧成一个川字,随即震惊地盯着门外的女子…像…却只有四分像。   淮止离看见殿外的璇凝蜜黑深邃的眼眸,墨色细云眉,干白的唇,脸被寒风吹得苍白,她手中提着带血的残梅剑,心下一阵心疼……   她终究还是来了,这一路上一定很劳累罢…   璇凝丝毫未挽发髻,长发在风中肆无忌惮地飘扬。   轻柔简约的宽敞红色滚金纹边的衣裙像绽开的玫瑰。   脂粉未施,更显得眉目深艳,楚楚艳骨,犹如自天边飞来最艳的一抹云霞。   一身红装的杜璇凝自带一股沉静从容的风华。   璇凝一眨不眨盯着淮止离。   她第一次见他穿白色以外的衣裳,淮止离同样没有绾发,仅仅用一支白梅簪子松松固定一个简约发型。   身穿一袭苏绣红色宽袖松袍,腰系五彩蚕丝白玉带,足蹬青缎白底朝靴。   远山墨黛的眉,琥珀色深邃似海的眼眸同样定定看着她,清澈沉寂,没有一丝波澜。   “你是何人!”风觉怒喊了一声。   刘茵茵震惊地看着门外的杜璇凝,嘴巴微微张开,风夙早就掀起了红盖头,同样一脸不可置信。   玫青瑶走出来几步,诧异地问: “你怎么回来了?”   璇凝笑了,她没有来晚,就差一点点,他就不再属于她了。   璇凝抬步走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走到淮止离面前。   “你也想抛下我?淮止离,你就真真这么自以为是地想要抛下我?你跟我说了么?我同意了么!?”   璇凝把他们手中牵着的红绸用力扯下。   随即对着众人高声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我是北凉国师之女杜璇凝!而这个人!是我的挚爱!他今日!绝对不会娶风夙!要拜堂也是我跟他来拜!”   慕渊惊掉了手中杯子,很清脆的一声响,也不顾曲流桑的拉扯,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颤颤悠悠走到璇凝面前…   璇凝的眼里慢慢浮现出痛色,他如今再也没有了年少时的光彩风华,取而代之的是些微残疾的身体,步履蹒跚,容颜沧桑…   他的手缓缓抬起,仿佛想要触碰她的脸,璇凝看见他满是泡茧的手,还是撇开了头。   曾经是那么金贵,从来没受过什么苦,而现在…他一定过的很不好。北凉最后还是被东越占据…   是国师派兵灭了北凉,她和她的父亲毁掉了慕渊的家…最无辜的人,就是他了…最对不起的人…也是他。   慕渊挫败地垂下手:“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璇凝苦涩地看着他悲凉的眼,柔柔一笑:“我…挺好的…”   他脸上浮现出喜色,而后又转过身:“那就好。”他说完也不再停留,向角落里走去…   淮止离慢慢走到风夙身边,握着风夙的手,看也不看璇凝,冷冷道:“你走罢,今日你这般胡闹,我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璇凝转过头,看着他满脸的冷漠疏离,心中忐忑不安又慌乱无措,他的脸上写满了决绝,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赶我走,我偏不走!”   说完,不顾众人的目光,璇凝径直走过去,勾住淮止离的脖子,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吻了上去,像是挑衅,像是眷恋。   淮止离看见她闭上眼睛,眼角有泪滑过…   真是个大傻瓜…但是…他却打心眼里觉得庆幸…她来抢婚…是他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真是个傻瓜…傻的让人心疼…   他终于紧紧拥着她,一手抚摸着她的脸,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   他到大殿之前就喝了些酒,此时借着酒意贪恋着那让他朝思暮念的柔软之上。   他也缓缓闭上了眼,加深了这个吻…   璇凝纤臂自他腰侧穿过,紧紧扣在一起,微启朱唇,她青涩而笨拙地回应…   两人轻柔摩挲,辗转流连…终于,停下这个吻。   易阑珊众人早就惊呆了,萧浔迷惘地走过去拍了一下淮止离肩膀:“到底谁才是嫂子啊?!?”   淮止离看着他狐疑的表情,忍不住一笑。   风夙眼中五分恨意,五分悲戚,她明明知道这只是逢场作戏,可是她还是把一切都当真…   终于承受不住似地向一旁倒过去,被徐灏眼疾手快扶住。   风觉见两个人当众…又见女儿这般模样,再也忍不住气:“你们在做什么!”   璇凝眼色一暗:“本姑娘就是来抢婚的!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都要带他走!”   璇凝眼神一黯:“风掌门,你是我父亲的属下,明知我父亲没有死,却投靠西夷.父亲没有追究,是他大度,你想让止离当你的女婿,做你的靠山,想都别想!”   “你!”   “爹!让他们走!”   风夫人将风夙扶起:“孩子…”   “娘!这本来就只是一场骗局,对不起…我骗了你们…”风夙流下泪来。   淮止离淡淡看了一眼风夙:“这场戏里,是我负了你,你且忘了我罢。”   淮止离不再逗留,既然如此,那他就最后陪她几日…这样…也好。   “淮止离!”风夙悲哀地叫喊他。   璇凝和他一起停下转身看着风夙。   风夙满目深情地定定看着淮止离,一字一句道:“阁主,请允许我最后这样叫你…止离,璇凝,我…祝你们幸福。”   璇凝和淮止离深深看她一眼,同时轻轻点点头。   珍惜彼此,是两个人心中最诚挚的宗旨。   淮止离紧紧拉着她的手,两人就这么迎风而去…   ~~~~~~~~~~~~~~~~~~   璇凝和淮止离坐在沧浪山另一处梅花林的秋千上,火红的衣衫像一片红云随风飘荡。   白梅和素雪纷纷落在他们的衣服上,点缀情的画卷…散漾着爱的芬芳…   璇凝靠在他的肩膀上:“以后你不可以再擅作主张离开我了…”   淮止离与她五指交握: “你要记得,就算世间只剩下你一个人,也不要辜负自己。”   璇凝撇撇嘴:“干嘛说这些…”   淮止离不动声色咽下一口血,体内的血蛊终于要开始发作了?   原来这么快…他暗中调息压制…淮止离暗道一声不好…钻心的痛楚让他额角微微冒汗,他明明白白知晓,这一次再也压制不住血蛊了。   他随即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吟吟地瞧着身边人:“现下可开心了?”   听到他这么问,璇凝气得不行:“看我这么着急愤怒的样子,你好像很开心嘛!”   淮止离伸出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她的鼻尖:“现在想去哪里?”   璇凝认真想了一下:“我记得有一个地方特别美,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我带你去!”   璇凝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快步走着,却丝毫没有发现他身上渐渐被血水渗透,因为红色衣衫压根看不出来。   他们起身漫步在沧浪山,不知不觉走到了桃林深处,璇凝记得这里,那是她最初来到沧浪山时独自走过的地方。   大雪无休止地落下,两个人却丝毫不觉着冷。   百步阶梯的尽头,是一片冰天雪地。路面是□□,此时铺上了厚厚积雪,这是那处极高的冰崖。   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   两个人在雪地里相拥而坐。   璇凝靠在淮止离怀中,欣赏着眼前的风景,时不时伸手接住雪花,雪花融化得很慢,却快速汲取她手掌心的热量。   “那一日,我被人推下去,就是你救了我…”   淮止离轻轻一笑:“是啊…当时我还站在湖边散步…却看到一抹白色身影直直砸下来…”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幸好…我还是救下了你。”   璇凝嗤笑:“我当初第一眼见你时,可能真的对你一见钟情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肤浅?”   淮止离没有说话。   璇凝微微脸红,笑着说:“你看,现在我们都穿着红衣,不如…就以天地为证,大雪作媒,今日在此拜堂成亲可好?”   他还是没开口。   璇凝微微抬头恰好看见他好像咽下了什么东西似的喉咙一动,她正想问他些什么。   下一瞬间,她就感觉有一股股液体流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襟,还滴在了她的脸上。   她疑惑地抬手一摸,手心皆是一片血红。   心脏暮然一揪。   她瞬间觉得抱着他的右手也微微润湿。   璇凝立马挣脱他的怀抱一看,满手的鲜血,再一看他身上,就像是落入水池后那样潮湿,浓烈的腥味扑面而来。   她骤然晓得了那是从他身体里渗出的鲜血。   瞬间懵了,整个身体止不住些微发抖:“淮止离!你…你…!”   淮止离依旧笑吟吟地凝视她,可下一秒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就要躺下去,璇凝一把抱住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你到底怎么了!”   璇凝说话的声音都哆嗦起来,她看到淮止离身下厚厚的积雪瞬间染红了一大片。   就像是雪地里开出盛大的红玫瑰,嗜血而妖娆,触目而惊心。   淮止离吃力地抬手,抹去她的泪珠,虚弱地道:“别哭…只是血蛊压制不住了…我…不疼的…”   最后让他说一次谎也好,只要她没那么难受…看着她的眼睛,他竟然也会觉着难受,分不清是被蛊虫撕咬的难受,还是身体本就难受…   璇凝已经泣不成声,怎么可能不痛!她曾经问过云裳,血蛊发作会怎样。   所谓血蛊,万千蛊虫,嗜心嚼肺,五脏六腑,尽数溃烂。   寄主如若压住不住它们,它们就渐渐会从里到外,啃食血肉,直到皮肤破裂,钻出体表,而寄主会在此之前血尽而亡。   “解药呢!不是说有解药吗!解药在哪儿!”她尽乎绝望。   璇凝见他七窍里都流出了血,整个人都要僵硬了,想要触碰他的脸,又怕把他碰疼了…   淮止离已经没有力气抹去她的泪痕,手臂骤然垂下…   这一次真是不甘心…为什么苍天不能多留给他一些时日…这么快就向他讨命了…他这一生活得像个笑话…   父母的冷漠,师父的疏离,下属的敬畏,朋友的提防,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   直到他遇到了她,他忽然间觉着自己不再是一个谋夺天下的工具,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是她让他明白了喜怒哀乐,苦辣酸甜…也是他让他知道思慕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痛彻心扉却甘之如饴。   “傻瓜…凝儿…别哭…你哭的样子…没有笑着美…”淮止离一遍费力说些,嘴角就不住涌出血来…   “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快告诉我!我怎样才能救你?”   璇凝死死抱着他,泪水滴落到他的眼眶,又从他的眼眶滑到耳边。   “他已经没得救了。”   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璇凝赶紧望过去…   男子穿着黑色斗篷,脸色煞白,一双眼睛阴戾地盯着淮止离。   “楚连城!是你!”璇凝已经不想纠结他怎么在这里。   下一秒她却像是看到救命仙人一样:“楚连城!你帮我救救他好不好!不是说蛊毒都是可解的吗!?”   楚连城走过来,直视着地上一片血污的淮止离:“国师本是派我来杀你的,可你如今这幅样子,想必也不用我动手了。”   淮止离懒洋洋一笑:“也是…如今我也杀不了你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接着悠悠道:“但是她…她是国师的女儿,请你看在国师的面子上,将她架住,蛊虫若是从我身体里破体而出……会伤到她。”   他的语调与常人无异,璇凝知道,那是他凭借最后的力气说的话。   不可以!璇凝还没反应过来,楚连城就瞬间抓住她的手和腰连着退了十来步。   “不用你提醒,我是不会让她给你陪葬的。”楚连城嗤笑。   “你放开我!止离!止离…”璇凝哀求地喊着他…就算是死,他也不能让她抱着他么,就算是死,他也要一个人。这样的话…   他一定很孤寂,很痛苦,这样真的太残忍了…   惊惧,恐慌,绝望,绞痛瞬间袭来,璇凝痛得心在滴血,她看着眼前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连同地上染红一大片的雪。   她陡然间升起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所有人都离开了她,现在他又要走了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淮止离看着她越来越悲戚失控的眼神,心知不妙。   拼尽最后一口气,他飘渺间闪身就到了悬崖边。   他静静凝视璇凝,脸上也渐渐渗出丝丝鲜血,一双琥珀眸混入了血液,淮止离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渐渐看不清这冰天雪地。   “凝儿,我曾经很害怕鲜血染在衣服上,可是如今我却是不怕了…”   璇凝伸手仿佛想要抓住他,可是眼前的距离上她豪无办法。   他接着说:“那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不惧了…”   “凝儿,听话,闭上眼睛。我的死状很可怖,我希望你心里的我…依旧是那白衣翩翩的我…而不是满身血虫的我…”   璇凝一个劲儿地摇头,拼了命地挣扎,雪花落满了她的发…   “楚连城!你再不放开我我就杀了你!”   淮止离最后看了一眼璇凝的脸,然后缓缓展开双臂,风吹起他的红衣…明明浑身是血,明明显得狼狈。   可是,在楚连城和璇凝眼中的他…   清冷独立,大雪纷飞,飘落在他肩头,像是晕开的白梅。   他仰头望着茫茫落雪:语调清平:“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   璇凝忽然觉着仿佛那淡淡的梅香再一次氤氲在身旁。   “而唯一不悔的事…便是救下你…乖…闭上眼睛…忘了我…”   这句话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飞过沧海白夜,从世界另一个尽头渺渺传入她的耳旁。   接着,璇凝看着他最后对她浅浅一笑,随即仰身坠落悬崖…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看着天上的无尽飞雪,眼神里定格了连绵无尽的爱……对璇凝的爱…   原来…真的没有时间再陪着她了…这一刻他的确很不舍得离开…从来不怕死的他在这一刻心如刀割…   目睹她一步一步跌落陷阱…又一步一步从地狱里爬出来,凝儿…你一定要好生活着…这样…我也能走的心安了。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璇凝觉得自己的呼吸随着他落下悬崖的那一刻,停止了。   “淮!!止!!离!!…”她无尽悲戚叫喊他的名字…   明明……明明只有几尺的距离…而现在却隔离了万丈鸿沟。   楚连城冷冷一哼,随后放开她。   就在这一瞬间,璇凝双眼空洞,却毫不客气地拔出残梅剑,头也不回向后入,剑身深深没入身后人的身体。   楚连城嘶哑地闷哼一声。   璇凝不再回头,抓起裙角,拼尽全力跑过去…   她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扑通一只红蝶,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淮止离,别再抛下她了。   这一次,就让她来陪着他,再也不相离。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生,向死而生.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掩盖了所有的爱恨痴念…   千山暮雪,只影同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剧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